长公主(重生) 第33节
她早前与盛太医所做的打算,盛太医也一一转述给了孟氏。虽盛太医言语家常,但孟氏并非庸俗之辈,当即明白。多日来得了空,也时时借着盛太医之手同容洛示好。早前送来的拔丝赤豆糕即是她亲手所做,也算一个外室妇人眼下所能作的事。
容洛亦与她来往过许多封书信。孟氏言语谈吐之间着实落落大方,偶尔容洛提及盛太医正室洪锦绣,她也不过一句“妾与夫君情谊多年,能得日日与他相见,妾已惬然,再无所求”回话。格外宽度,难教人诟病。
可她亦不是寻常妇人——听闻容洛属意盛婉思入崇文馆,她亦无推拒一分,只说:“妾女极其乖巧,殿下不嫌她卑微,是她之荣幸。”
一句一句,极会待人接物。
于是容洛也不再试探她。给了她元氏表侄女的名头。有此衔称与元氏照拂,虽非命妇,仅仅一介外室,她也无需再遮遮掩掩,可与命妇贵人们同等身份。一席来往。
二月二拜花神,于后宫而言颇为重要。辇夫不敢耽搁,抬着轿辇,脚步极快的赶到了桃园。
在太液池外下了轿。容洛一路行进桃园时,园中已然聚了许多人。命妇宫妃错杂。见她入内,一时见礼连番。
抬手免除。容洛在一众人里寻见谢贵妃与向凌竹。
“母亲。”弯膝向谢贵妃施一施礼。容洛察觉向凌竹骤然不悦的视线,偏身轻笑,望去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挑衅:“娘娘安好。”
最后二字上语气极重。但她如何安好——近日来只要她打开慈仁宫的大门,她便会出现在一众请安的宫妃中。面上恭敬,一旦宫妃离去,她便端起令人厌恶的架子,百般拐弯抹角的威胁、羞辱于她。饶是她定力悍然,依然不免动怒。听闻这一声问候,她唇边的笑意险些又要沉下几分。
目中凌厉。向凌竹依然脸面温柔。亲和地抬手虚扶一下容洛,她音容款昵:“来了便好。本宫在那处为你留了花枝,你将帛带去悬了,再好好去一去心愿且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到周三双更或三更。
于是更新的时间是零点三十分→_→如果之外的时间出现更新,一定是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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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博士:正六品上太学博士。
第44章 (一更)
◎捕猎。◎
容洛当然不推拒。她与向凌竹厌恶相斗确为其实, 但花朝节于妃子命妇而言亦是个大日子。她不日便要出宫,往后揽臣、授权、差遣、收买……总会跟这在场中的某一位打上交道。遑论向凌竹为后,是长辈;她为公主, 是小辈。于理于情,她都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向凌竹的脸面。
端庄地折一折腰。容洛顺从地应和。依照向凌竹示意将腕上帛带取下,系上桃树的枝条,指尖在女婢捧来的一翁清露上沾染几滴,细细洒在花枝上。旋即稍退一步,沉眸默念一声“事事平安”, 便退回了谢贵妃的身旁。
左右又再叙了些话, 向凌竹亦客套的穿插几句, 但时辰不多就收了口。恰恰裘掌事来报向氏的侄女向绫罗有一物想对向凌竹讨要, 她也顺水推舟的避开了容洛暗有意味的话语, 往命妇中行去。容洛对此从无阻碍。今日与向凌竹来往免得一时,绝对也逃不出一日。
随着谢贵妃见了舅母薛幼元, 容洛与她彼此关照了一番吃穿住行与初八诞辰之事,辰光即到了巳时。
花朝节是百花诞辰。这一日无论达官显贵抑或平民百姓,都要在五更时择一花枝悬上彩帛或沾贴红纸以作赏红。并邀亲朋好友一同郊游摆宴,饮酒作乐。若是家中从农的,还会在这之上添增种花、栽树与挑菜等一应亲劳,以求丰收。
大内中自然不会如此麻烦。皇后亲缫一事亦不在二月。当下见巳时的钟响报过来,一众妃子命妇便相携着去往了嘉明殿听戏吃酒。
因不是庄重的正节, 皇帝忙于政务,女眷较多。堂内的案几布置得较为松快, 上头空置五位给皇后、谢贵妃与三妃, 下方则摆开了两排席位。左侧一列是贵妇千金所坐, 每席坐二人, 是为命妇能与小娘子们相互照应。右席则是公主皇子所坐,依照辈分、身份尊贵各自入席。
容明兰是太子,虽身份尊贵,但比不及长幼有序,屈落座于右一位二座。在容洛下座。
席开。皇帝赐下的百花糕为首端上案几,随后是鲜脍鲈鱼、八宝什锦、春菜粥、玉兰四喜饺种种。至一出花为媒的戏落,前朝皇帝派来替替众位命妇制生鱼片的金吾卫终于姗姗迟来。
肥美的鲮鱼于精湛的刀工下一瞬成片,一碟落下去,又是一条鲮鱼上案。
等候的时光是闲散的。四下看了一会儿金吾卫斩鱼,互相开始谈天说地。皇后侄女向绫罗当先坐不住,在请示过向凌竹后便串来了容明兰身边。容洛见此,径直也去了谢贵妃身边。有这二人为典范,众人也不再守据。当庭向凌竹也不加置喙。只是款款慈爱地笑着,似乎有意纵容。端地一个贤后的好模样。
可向凌竹眼底那几分紧贴着自己的恨意,容洛又怎会察觉不到?缓缓挑唇,她不多理会,与元妃谢贵妃说了几句话,落座到下座孟氏的身旁。
她突然临至身畔,孟氏并不意外。静婉地与女儿盛婉思一同挪膝退后两步,二人向她见礼福身,异口同声:“参见明崇殿下。殿下安康如意。”
很是礼数周到。容洛颔一颔首,免下礼仪。意态温柔地端详这二人。
孟氏一身符合年岁身份的黛蓝,衣襦上描绘着细致的珠兰。外间罩了一条白鹤锦绣软披。发髻梳做抛家髻,齐间插着一支鎏金五蝠扁方。双眉如柳,杏眸里仿若一池静水,朱唇含笑。虽与与寻常人家的夫人并无区别,但周身恬静且落落大方的气质教人相处起来极其舒服。
再观盛婉思,藕色的六幅白木芙蓉襦裙,肩拢一霜色并蒂莲披风。娥眉扫罗黛,双目桃花翦水,娇唇如水柔。只是跟在母亲身边同样行事,平静守礼,却也被容洛从摩挲裙袂的手指里瞧出一丝不安。
“元家的娘子们都这般好看。”柔昵地赞叹一句。容洛凝视着盛婉思,唇梢多了丝亲和的轻笑。“本宫早听元妃娘娘提及家中娇娥,就是不得一见。这下一看,娘娘倒真没诓本宫。”
这话不是同孟氏的说的。盛婉思惶恐内禁的巍峨与容洛,心思却也是伶俐的。且孟氏在家中便有多番教导她言行举止,当下这般也是考教过的。亭亭呵腰,孟婉思谢过容洛,“婉思陋颜,能得殿下抬爱,是婉思荣幸。婉思也常听夫人说起殿下颜色无双,此时得望,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夫人说的自然是元妃的母亲李芙栀。元妃的父亲元景山数年前在江淮对行商出身商女的李芙栀一见钟情,后不顾非议将李芙栀迎进门中。
但因士农工商,商为贱籍。李芙栀身份难抬为正室,元景山这许多年也情愿空置正妻之位,偌大元家后宅里,亦唯有李芙栀一位夫人。而这些年为着无子一事,数人以此刁难李芙栀,元景山无法,便接连收养了元妃与一位僧侣的幼子元淮念做儿女。此次为孟氏与盛婉思安排身份,走得还是元淮念的道子。
谦卑领受的同时还适时夸了一下容洛。容洛闻言轻笑,看向孟氏:“本宫听闻夫人尤擅挑选乞巧用的蜘蛛。有一疑问想要请教夫人。”
她言语问得古怪。孟氏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殿下请讲。”
“夫人应当知晓,宫中公主乞巧用的蜘蛛,都是提先半年从各处捉来数只,再由掌事姑姑亲自为公主饲养,等待来日时节作用的。”抱袖而坐,容洛语调轻缓,略微有些不解:“近来本宫去掌事处查看时,却发现有一只赭色蜘蛛常常在织好蛛网后便屈身卧在一角。不知是何故?”
孟氏微微抬眼。
半年前捉蛛,来日作用。此言容洛便是在形容于她。而挑选蜘蛛——她如何会选?蜘蛛善结网,这仅是容洛在提点她多趁此节会结交命妇尔尔。后头一句的屈卧……乃是众人皆知。
——捕猎。
一瞬明晰容洛暗示。孟氏微微凝眼,启唇道:“或许是盛放蛛娘的匣中有什么令它忌惮的东西,殿下且不需理会。赭色蛛娘大多凶猛,定会自个儿处置。如是殿下仍然忧心,就多放一只模样大略的蛛娘子与它一同,待个几时日。蛛娘即会恢复原先的模态。”
“模样大略……”容洛舒眉,“此时尚寒,宫中想来是不会再有。夫人擅挑蛛,大约也能寻到它们藏身之处,不知夫人可愿为本宫寻来?”
乞巧于女儿家而言万分重视。祈愿用的蜘蛛同样不可缺。容洛席上问出这莫名其妙的话虽惹旁席疑惑,但也合乎情理。
旁人不知深意。孟氏却是知晓容洛在询问她什么——“来我麾下”。
冠上了元氏远亲的名衔。夫君赌欠债务的权柄被知悉。对盛婉思前途远长的许诺……这桩桩件件,孟氏早与她一条心。眼下听问,忽然明白这位殿下的慎重与小心。可这样的谨慎也令她颇为赞赏。至少容洛不是个一时起兴玩弄权术的公主,而是一位真正的主子。
稍纳下腰。孟氏莞尔允首:“此事是贱妾分内之责。殿下何时来要,贱妾都可为殿下寻来。”
“如此。本宫便先谢过夫人。”扶着何姑姑起身,容洛与她互视一眼。敛眸之间唇角似乎动了一动。“此下诸事拖累,容后本宫再让人来为姑姑描述那蛛娘的面目。”
孟氏福身,轻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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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妃难能与亲朋一聚,总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的。
雅宴毕后,时辰已至下晌。向凌竹体谅众妃,便领着众人去往太液池花苑行游摘花。
花苑栽种百花。分时令更替。此时仲春,大多数花枝仅有花芽。唯有梅花、桃花、兰花、长春、黄槐决明等开得盛丽。
临至花中,向凌竹似乎缺了兴致。摆手令众人随意游玩,旋即去了桃园。
“娘娘原是在此。”瞧见与向绫罗正在说话的向凌竹。容洛怀抱数枝腊梅,眉眼微动,讶异一声。望见向绫罗,又笑:“小娘子也在。”
向绫罗并不喜欢她。冷淡的福身,便握着向凌竹的袖袍,撒娇道:“姑母,那边桃花开得漂亮,我们去那边吧?”
这般不知礼的模样,如是对着其他公主面前,必定会受冷嗤。且容洛身份尊贵,向绫罗母家再如何也不该如此对待于她。向凌竹微微蹙眉。耳畔收到一声浅笑。
笑意不带讥讽,格外突兀。向绫罗闻声回首。入眼就是一双冰极的珠瞳。
容洛端详她许久,记起前时宁杏颜为自己送来的消息。展眉倾笑,她转眼望向向凌竹,绯唇开合:“这位便是逼婚薛六郎的那位小娘子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在凌晨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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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二更)
◎彤裙。◎
几乎一息间, 向凌竹眼底便出现了惊涛骇浪。无边际的乌曜色在瞳孔里蔓延而去,浓郁得惊人。
向绫罗也是个聪明的。她做的那些事情无一不是为向氏试探众家,招兵买马。容洛出身皇室, 但到底血脉里还是沉着一半的谢家血脉。不论皇帝是否当真爱宠于容洛,她得知了这件事,倘若再骨子里“谢家人”的身份作祟,有心将此事捅露皇帝眼前……怕是向氏与自己都不能安生,亦不再会有那般优渥的境地。
“殿下认得那浪荡子?”心下迅速电转。向绫罗注视容洛久久,陡时鼻尖一皱, 长嗤一声, 不屑道:“那日我上街游玩, 他跟随我多时, 趁着仆婢与我分神, 竟然在我腰间摸了一把。我本打算他道歉便做事了,怎地他还敢做不敢当。嬷嬷实在看不过去, 这才让家里斥他与我结亲。又哪来我逼他一说。”
说罢又十分不甘愿:“我亦是向氏贵女,让小小浪荡子非礼还再三拒婚。这像的什么话。”
“像话不像话,这本宫不知。”容洛抬手够住一枝未戴彩帛的桃枝,言语寡漠,“只是本宫记得,娘娘一支出一女二男。兄长向启誉生三子,任正五品上晋阳县令。幺弟向启文生四男一女, 如今正任从五品下朝散大夫。你既称娘娘‘姑母’,那向大夫便是你父亲吧?”
向绫罗大方地应下。容洛扫眉望向她, 轻轻莞尔:“薛问由乃正四品忠武将军。正四品同从五品下差了多少, 娘子难道不知道么?”
见她面色煞白。指尖缓缓用力将桃枝折下, 一声清响。满树晃动。容洛扬眼朝向凌竹看去, 语调中已带了几分讥讽,“便是连这也不知,那合该知晓,诬告朝廷命官——杖七十的理儿吧?”
“我何来诬告他!”向绫罗声音高了几分。清朗之下颤抖难休。“分明是他非礼于我!我家婢子一直看着的!”
向凌竹已察觉向绫罗惊惶,当下对裘掌事使了个眼色。裘掌事身为她亲信多年,领会上前,一下扣住向绫罗紧绷的手臂,往后牵了一步。制止她慌乱的势头。
“那向氏的奴仆倒真是有趣。”还未待向凌竹出声。容洛低哂,“主子被男子跟着时不注意,主子被非礼的时候倒是眼勾勾地看着。”微微偏首看着向凌竹,容洛挑唇:“娘娘这些年用家臣谋来的那些银钱居然给了这些人,不知心中可否气恨?”
前先说话倒还遮掩。如今话锋锐利如一记暗箭,直让向绫罗怔在原地。
愕然扬首望着向凌竹,向绫罗正惊异此事容洛如何得知。那厢向凌竹便在静默中对裘掌事发了话:“本宫有事问一问明崇公主,你带姑娘下去。”
左右将看一眼,裘掌事允首。将向绫罗带出桃园。
四下人影稀落。偶有几位宫妃命妇入内赏花,见着容洛与皇后,脚步静悄悄地离远了些,间歇望过来几眼,却不曾打扰二人一分。
“薛问由同绫罗之间究竟有无不恭之事,你做不得判断。”拢着大氅。向凌竹漠然凝视着她,言辞冰冷:“如是此事漏到陛下眼前,谢家与向氏不过一斑。”
“娘娘此话真是果断。”将桃枝拢到腊梅当中,容洛小心翼翼地抱着花枝。“不恭之事怎会那样飘渺。左右——不过本宫一句话的事。”
向凌竹神容深邃。容洛低笑,探手又去折一枝桃花。旁人自然不敢同她这般随意,宫里一花一木照料都极其谨慎,她任意摘折,只是皇帝念在她日日插花的习惯上,特意默许她作为的罢了。
一簇黄色的腊梅枝里一时多了两只绯红的桃花,显得格外扎眼。淡眄向凌竹片刻,容洛佯作恍然道:“是了。娘娘还不知呢。”
见向凌竹警惕更深。容洛抬袖拢握住花枝枝头,谨慎地颤下不能留在枝上的死花。神态平宁,“前些时本宫让谢家去查了工部侍郎吴海蓬。先前谢家软话好说,允诺他比向氏更好的前途,他竟是一句不吃。其后他饮酒昏昏大睡,挨了一遍刑,已将娘娘手里藏着的那些朝臣名录统统交给了谢家。”
原容洛手中拿着的名录已足以大伤向氏,现下吴海蓬又将剩下的名录交给了谢家。向凌竹神色一灰,心内乍时惊怖,蓦然发狠:“你不想要燕南了么!”
“自然想的。”偏首与向凌竹相望。容洛面色一瞬冷寒,抱着花枝的手臂亦箍紧了稍许,“但本宫从来不得见燕南书信,如何知晓燕南是否已然夭折娘娘手中。毕竟娘娘那般憎恶母亲。恨之极,以燕南发恨,亦非是寻常事。”
容洛的话有一瞬令向凌竹十分惊恐。燕南确实不在她手中,那日陈公公前去捉人,得知燕南早已不在建章宫。容明辕亦张惶寻找。她猜想过容洛是否先一步将燕南夺走,可容洛又火急火燎地来慈仁宫逼她交出燕南,还将狄从贺安在明德宫中的眼线如云削做了人棍。倘如燕南真在她手中,她不至于做出此事。
“他就在本宫手中。”鼻息翕出一声轻蔑的低嗤。向凌竹抿唇,冷冷道:“你想要他,便将名录全全交给本宫。”
终究还是慌了。
拢袖而立,容洛唇际染了不屑的笑意:“娘娘哪来的身份同本宫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