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47节
不过那之后庄舜然总不大待见齐四海,若不是公主府戒备森严他不得随意出入,他怕是半夜翻墙也要将齐四海捆送大牢。
酒水在红泥炉上温着。容洛仔细看过一遍庄舜然递来的文章,神色稍凝:“贡生不在话下,三榜也可入,只是三元……终归还是缺了几分火候。”
珠瞳上扬,见庄舜然眉目一拧。容洛起手翻过下页。
她手中是庄舜然会试时做的文章。大宣常科分明经与进士。明经主考察举子对经典的记诵,及第非三甲榜首者较难为官;进士则较为困难,考测策问时务、透彻经史与杂文赋诗,若能及第,人人羡艳,入仕亦是容易事。庄舜然的文章在她看过的所有里算是上佳,可到底不及三甲榜前几名出彩。遑论登位一甲三元。
被一个女子言语自身能力不足,男子多半要生气。庄舜然有一瞬也曾想要辩驳,但近日来容洛对他四人的安排着实极好,营造声名的手段亦是剑走偏锋,不怕口舌。且陆识秋同考进士,文章庄舜然也曾细读,内中道理涵养都比他好上几分,但面对容洛指点时却能坦然接受,做出修改,可见容洛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上身挺直一会儿弯下一会儿,庄舜然口齿轻张,看了容洛半晌,又沉沉坐回蒲团。抖一抖衣袖,他躬身作揖:“请殿下指教。”
“本宫有什么能指教你的?”轻轻一笑。容洛将文章放于案上,以薄瓷酒杯压在纸页顶端。语气里多了几分款柔,“郎君心有沟壑,顾惜天道、人道,自然不缺火候。”双指捏着衣袖的边缘理下。空月亭外湖水哗哗一响,一只红鲤向空中纵身一跃,再度投入水中。容洛注视着水面涟漪颤颤,侧眸看往庄舜然,羽玉眉间藏夹着几分遗落的春旭,“你缺的是一份心思。”
言语晦昧。其中招揽意味始终不容忽视。庄舜然微微一怔,很快也明白过来大半。但他如何都不是容洛。眼中显露恍然,他便被容洛惊得一下垮坐——“可想登第探花?”
平地一声惊雷,正正就砸在庄舜然头顶。
探花此位水分如何,这些进京赶考的举人决计不知。容洛发声之时,庄舜然先是疑惑,见容洛气定神闲,并非是开玩笑的模样,他立时就愣在了当场。
怔愣前的一瞬他思索过许多东西,大约也明白这其中意味。注视容洛久久,他瞠目结舌,与齐四海同时问道:“是否不公?”说罢,二人对望,彼此神色都无比复杂,但滋味也不尽相同。
“长安外买卖官职,长安内操控科考。”齐四海将横刀收回刀鞘,脸色十分不好看。这些日他住于公主府,暂做容洛侍卫,见容洛种种都不像是那些混账官员,如今听闻,他不禁有所失望。蹙眉盯着容洛,悻悻嗤笑,“国将不国。”
洞悉他语气中的心灰意冷。容洛回眼看他,语气平静:“‘国将不国’?此下不过是内中祸害,夸大如此,先生何曾对得起百姓。”发上的银燕双翼一振,容洛虚睇向庄舜然,“买卖之事无人会放任。科考唯有探花一位受人摆控。先生何以谈及这四字?便是先生觉着这一方摆控不公,请往上数三十年,十位探花中又可曾有一人在山南道戕害百姓?更甚,先生觉着庄公子秉性如何,文才如何,可会害国?如都没有害处,先生万万不要乱用这四字。也不要以一时得见偏概以全。”
“大宣例律中禁止买卖官位与三元之位。轻者刑狱,重者依情势斩首、诛三族。”并不在乎容洛所言。齐四海自凭栏上站起,“我本以为是贪官污吏,没想皇族也是这般污垢不堪。”
冷言冷语,容洛可以理解。互视许久,容洛敛眸:“水清则无鱼,污浊多则看不清前路。庙堂之高,污秽必要留存,方可有鱼有水。”袖角金玲跌落蒲席,叮叮作响。容洛扬眼,瞳中镇静,“内禁之地更是天生污浊,本宫亦如此。”
齐四海失望之色不减反增。容洛一眼看出,也不曾有多余的情绪。齐四海刚正不阿,前世就常常同她有争执,此时的他对庙堂知之甚少,不能明白皇权之下的权党更为可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前生她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劝去参试武举。如今他年轻,性子跟狼崽子差不多,她若能一蹴而就才是稀奇。
轻轻吐出一口气,容洛启唇:“本宫需要庄公子替本宫入朝,拉拢清流一脉。买卖官职纵然彻查,总会有漏网之鱼换个法子继续作恶,若无多人立表上书,待朝廷扶持有志之士,先生以为各个州府会太平?或说——先生以为绿林好汉一杆长刀便足以斩尽天下恶徒?”
容洛低笑:“大约初时百姓会对你们称颂,可风气一旦兴起,便会开始有各种‘好汉’以拯救民生的借口残害百姓。到那时,恶徒仍恶,小人亦会更多,兜转至最后,还是得是先生最嫌厌的朝廷来肃清一切。”臻首一偏,她捻着袖角金铃敲在桌案边沿,“就是不知——那时的官宦中可会有庄公子的名姓?”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是修稿强迫症,修完真的觉得一章应该再长点_(:3」∠)_
下章怼人!
顺便来猜猜禁脔的身份嘿嘿~
第70章 11.9晋|江独家发表
◎高帽。(已替换)◎
争论中容洛已将所有想法抖落个一干二净。庄舜然被惊得愣怔在旁, 插不进话,可也晓得容洛的意思。他与齐四海不同,为人从不死板, 有心为民也不似齐四海那样一根筋,容洛说的话他虽不能苟同,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如今的大宣依旧太平,不过繁华的表象下已经存在了许多口齿尖利的蛀虫。当今陛下是何心思他难猜,容洛说的话倒符合治国之策。诚如她所说的清与浊,鱼与水的言论, 他也能看出她并不是贪图权势、玩弄臣子的寻常公主, 而是实实在在的在谋算着如何剔除害虫又不伤国祚, 同样心怀百姓。
探花位置内中的水分在此时已无需多做计较, 如何都是由容洛抉择, 幸之,她也不是那些贪污受贿的奸臣。再打算打算自己的前路, 庄舜然也反应过来容洛说他火候不足是在考验他会否性情不正,略略顿首思索,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殿下授命,舜然得之有愧。唯以皇天后土为证,如某一日入仕,必尽心为黎民百姓造福,为朝廷尽忠尽力, 方不辜负殿下美意。”这是真情实意。双手一扫袖袍,庄舜然俯首而拜, 前额紧触蒲席, “谢大殿下恩德。”
他性子端正。各方各面也算圆润, 出身贫微又尤为上进, 吩咐的话,让做的事情,他一应都能做好。将来入朝,凭着身世才学,拉拢清流臣子不过是时间问题,便是应对其他三党也是极其轻松的事。容洛看重他这几点,那几分强硬的脾气也黯淡得瞧不见了。沉首饮酒,容洛眼中颇为赏识,口吻有少许严肃的冷意:“如是将来辜负此言。便是本宫识人不善,那时如何,你就是怪本宫,本宫也不会留情。你可听清楚了?”
给一枚糖果再抽一鞭子。庄舜然心下了然,但不敢不往心里去。容洛这些时日怎么对待他们,他全都看在眼中,容洛对他四人都实现了前时的承诺,衣食住行,名声造势,不多仔细看也能知道她是亲自打点,用了诚心。且她荣华万千,谢家对她又格外心爱,那时谢家前厅阅卷,她要招揽,少师夫人便立即带着谢琅磬一同出来看了卷子挑人,一点不曾薄看于她。假使他仕途上做了不当的事情,容洛必定会言出必行——他也会得罪谢家。
庄舜然本意也没准备做恶徒。毫不犹豫地叩拜应承。他再度起身,入目就是齐四海满脸的鄙夷。
他也不甚在意,目光在齐四海的脸面上停留片刻。庄舜然敛袖而坐,见容洛搁下酒杯,声音缓缓:“先生现时是不是觉着本宫像伪君子?”
她敬称为先生的没几人。当场只有一个齐四海。粗粝的掌心按在剑鞘上,齐四海并不避讳:“我原以为你同那些人都不一样。”
语气失望,懊悔。容洛听闻,指尖划过杯口。陡然下颔轻沉,银燕泠泠在发间展翅而飞,“有何曾有那么多‘以为’。众生纷纭,人人都是八面罗刹。要笑便笑,要哭便哭。那些才出生的婴孩都不免于此,寂寞则假意呜哇引人注意,见人不愉则嘻嘻哈哈地卖弄乖巧来得众人宠爱。”她微微挪膝朝向齐四海,眉目平静,“这乃是众生面相。先生亦不免于此。”
笃定的一声让齐四海猛然蹙眉。他性情沉稳,不与人假以辞色,更鲜少动怒。这一刻容洛出声,字字让他觉得仿如一只黑雾缭绕的手臂,正试图将他从这一方净土奋力拉进泥沼。
“不。”冷冷开口,齐四海手掌握紧刀柄,“至少我不会如同你们一般,将一切残害粉饰好言好语,借口什么庙堂清浊,以换这没用的繁华。”
桃花眸中似有长剑脱鞘。容洛的视线带着笑意凝注在他脸上。韶光偏过一丝,齐四海只觉满张脸面被她锋利目光剜下,脸皮、血肉、筋骨,荡然无存。
“美人皮相,刀筑骨肉。动可杀人,静可观世。”——一瞬间,他心底翻出这样的话语。非常之巧,这恰恰是他前世对宁杏颜说过的、评价容洛的言辞。这句话后还有“心之恶耶,人之善哉?实是八面罗刹”,但今生今世他于容洛知之甚少,更不曾交心,一腔因为灭门带来的偏见,经历年岁不足,也再无法对容洛有如此的印象。
“先生做这匪首又何尝顺应自己心意?”轻轻莞尔。她起手将白瓷酒壶从热水里提上案几,倾倒酒浆时满亭馥郁香气,“铸剑府灭门有襄州官员作梗其中,先生与铸剑府遗孤残存在山上立寨扎营,除想护佑百姓,大抵也有韬光养晦,等待报仇雪恨的意思在内罢?且先生这几年来并未拒绝与招揽之人见面,想必匪首做得并不痛快。”
此事不是秘密。襄州路途遥远,谢家也有势力。况齐四海自认行的正坐得端,也没有隐瞒过自己与人相见,谢家的人稍一打听就清楚了情况。
她的打探很正常,齐四海却莫名有些不爽快。紧盯着容洛,他未有言语。就听得容洛轻轻抛落一句:“先生同样戴着面具呢。”
很低的笑意,并无讥诮。可齐四海立时神情滞顿,仿佛容洛触及了什么东西。容洛与他相熟,自然知道他不喜人表里不一,他对自己更是再三要求。此下她这一番话虽无恶意,总归还是让他觉得梗塞心腔。
但她无法。如今的齐四海不能理解她,她却万分需要他的力量,必是不能让他憎恶自己。将酒盏推到庄舜然眼前,容洛归回正题:“本宫此言难听。但确实是不能随便附和先生。探花位子虽由人选择,不能公道,但庄公子诚切,一心为民。他与本宫联手,比其他不曾关注大宣端倪者来说不是好上许多?还是说,先生觉得应当空守公平,让另一位不关心国祚的人入仕为官更好?”
“我并非此意。”齐四海反驳,“公允必须存在,否则一切必当混乱。”
“祸根生,时候不同。”容洛扬眼,“太平非太平。借蛀虫之手扶持良善,于腐木间寻求一个嗣育良禽的巢穴,只能将自己当做蛀虫,以借蛀虫之手孵化鸟鹰。此乃特殊手段。倘若强硬对待只会引起反扑,招致祸端,致使唇亡齿寒。”
字字珠玑。
“望先生体谅,更望先生再度考虑与本宫联手。”齐四海语塞。容洛便又再一次开口,“士农工商皆可救民水火。匪贼终不是归途,先生如能助本宫一臂之力,来年武举入仕为官,先生能除浑浊,亦能以正当手段名头去为民做计较,于你我而言是两全其美。”
话锋直转。齐四海沉默良久,抬眼看向容洛,蹙起的眉头稍许放松了一些。语气晦昧:“你不过也是在利用我罢了。”
十分冒犯。秋夕与庄舜然微微一骇。容洛神色一顿,唇角渐渐向上倾去:“本宫利用的不过是人欲而已。”
“诚如众生面相八面罗刹。这芸芸众生,谁无欲望?区别不过是轻者为财,重者为身,低劣者为私己,高明者为人心。”她掀眼看向他,笑意浓郁,“更何况,本宫利用先生,又何尝不是在成全先生?”
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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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四海虽有动容,终究还是未曾答应。提步离开空月亭,容洛也再未得见过他。仅仅听闻秋夕说他仍在府中,成日成日的不出门,偶尔在园中练功,也是满面深思。
这般的态度,大约也是在考虑。容洛不再去激他。她话已说尽,于他算是手段用尽。旧情在前,她也不能动武,只能等待。
一日去过一日。殿试的日期已经定下,选妃更是在即。她未得到齐四海的回复,却等到了向凌竹回宫的旨意。
入宫请安,容洛记挂着前时禁脔穆万华的事情,头先去了选德殿给皇帝请安。轿辇在殿前停下,容洛理正衣襟,才欲前行,便见着向氏家主向石瑛怀揣一份圣旨步出选德殿,一路下了石阶。
同崔公公告辞。向石瑛转身见到容洛,目光一停,流利地迈下阶梯,到了容洛眼前。潦草拱手,他语调颇为阴阳怪气:“大殿下是来给陛下请安,还是来看陛下赐老臣这封让皇后娘娘回宫的旨意?”
容洛的真面目向氏上下一应知晓。向凌竹跟她撕破脸面,向氏又吃了大亏,连连落于下风,向石瑛自认不必同她惺惺作态,上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话。
虚睇他身上官服一眼。容洛珠瞳掠过他怀中的圣旨,扫见开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字。面容泛起一丝应有地气恼,冷冷道:“升泰年间太后与陛下同赐旨意,除本宫血亲长辈以外均需对本宫遵守礼矩。向大夫不过一介文散官,只拱手作礼,视圣旨若无物,不知是藐视已故孝敬太后,还是在藐视当今陛下?”
【作者有话说】
晚了_(:3」∠)_
发现大半夜的好有灵感啊,但是一熬夜白天就会特别困,哪哪都能睡着,还能睡十五个小时以上,简直哭笑不得……
作者君去吃早餐啦,亲爱的们早安!
第71章 11.9晋|江独家发表
◎黄雀。(已替换)◎
一句挑衅招惹来一顶要命的高帽, 向石瑛面色一紫,许多话登时都杂糅做了一大团堵在嗓子眼,活活塞得说不出话来。沉默多时, 他直直盯了容洛半晌,也缓了过来。
纵使身居高位全靠女儿向凌竹,但向石瑛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臣子,他自己也有几分本事。方才吃了容洛的亏,他心里对容洛是格外嫌厌,可前一步就是明晃晃地陷阱, 他虽年逾五十, 也没到眼神不好的程度, 又哪里敢同容洛硬碰硬。暗咒一声容洛, 向石瑛故作惭愧地笑一笑, 重新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对容洛稽首做礼:“见过大殿下。”
听容洛如施舍般扔下一句免礼。向石瑛起身动作一顿, 双眉横生气怒。容洛低眼去看他,鼻息一翕。
向氏里她最不喜向石瑛。他本无多大本事,当年连隐南掌控朝政时他地位低微,又不会做人,处处耍小聪明拍马屁,巴结权贵,朝臣上下对其尤为反感。后皇帝翻身, 他凭功臣之名加官进爵,本该借此奋力上进, 担起家主责任。却偏偏目光短浅, 一味地看重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 在朝中欺压曾经排挤他的朝臣以及权贵, 还处处欲以身份谋利,不知轻重。若非生了个时时顾念家门的女儿向凌竹,怕是向氏早该穷途末路——前世诚是如此。向凌竹一死,向氏立时走了下坡路,险些崩散。
但他偏生不知错,临终时还大骂向凌竹及两个儿子,言语譬如“我此生最不该生下你们这些糟心货”,要多难听便有多难听。
向石瑛欺软怕硬,对贵人的态度脸色总是说变就变。眼下容洛利落着摆了架子压他,他无法不承受。再揖首谢过,他起身时已换了一副平常脸面,无奈地抬手按在圣旨上,“今日得了皇后娘娘回宫的旨意,老臣颇为高兴,一时松散,险些闹了大事。殿下不要在意。”
看似告罪,实际是同她挑衅。容洛眉目抬起,低低一哂:“本宫无闲暇同你虚情假意。娘娘既要回宫便回宫是了,左右只是换个安逸点的地方看昙花一现而已。”
“殿下慎言。”听出容洛口中“昙花”暗指向氏,向石瑛声音一冷,“前先诸事终归是向家不计较,殿下何必以狸猫之躯对巨虎张牙舞爪。”
“真是好一句‘巨虎’。”敛一敛衣襟,腕间紫檀佛珠垂下。容洛莞尔,睨向向石瑛,“不知六世族听闻会是什么反应?”
名录牵扯之广,谢家都一一打探过。各家都曾参与其间,向石瑛自认为这是制衡六世族的筹码,但于容洛看来又何尝不是六世族架在向氏脖颈上的长刀?
向石瑛听不出深意,只觉得是容洛是借此提及名录与谢家,以想震慑于他。可他哪里怕,向凌竹不多时就会回归宫中,她是太子之母,又替皇帝保管着多少秘密,只要向凌竹回来,皇帝就绝对不会放任向氏受谢家与容洛欺辱。
面上恭恭敬敬,向石瑛颇为不屑,仔细将圣旨拢好,他并未看容洛一眼,“殿下还是太过青嫩。不过这亦是好事,世间男子都不喜女子过于聪慧,殿下如此,也不愁来日姻缘了。”他惋惜一叹,“殿下也只能到这样的地步了。甚好,此次事了,殿下应当也能分清事态,安分守己了罢?”
轻鄙意味浓郁。容洛还未说话,旁下一道鞭子破风声,鞭影错过向石瑛官服一角,在地面上留下一条灰白的划痕。向石瑛陡时吓了一吓,转眼便看见宁杏颜一身乌色曳撒,一边收着鞭子一边大步行过来。
不必猜测,方才那一鞭就是她所使出。
“啊呀。”握着长鞭走到容洛身旁,宁杏颜余光都未给过向石瑛。起先同容洛施了礼,她扫眼往向石瑛,瞧见地上那一道痕迹,夸张地惊叫一声,“方才我以为这儿有只黑鼠,觉得有损御前荣光,使了一鞭。不想竟是大夫,当真是对不住。”
被她比喻成鼠辈,向石瑛登时又捱了一噎。想要反击也得努力咽回肚子里。大宣重文,但武家从来不被轻贱。开国高祖皇帝是武家出身,前女帝连隐南亦是武家,便是先帝武恭帝,那也是重武的。如今如何也都是国策不同,谁都不知下一任皇帝会否重新重武,因而从来不敢小瞧武将。更何况宁家劳苦功高,宁顾旸深受皇帝重视,宁家军上下又极其护主,宁杏颜再如何他都绝不能惹。得罪宁家是小,间接得罪是大。
向石瑛吃了瘪。这厢也不再说话,垂一垂手,他借故传旨,噔噔迈着步子离去。
眼瞧着向石瑛离去。宁杏颜抖一抖手,顾自嗤道:“真是短腿骡子,一点儿拔不起高来。”捏着鞭子侧首,宁杏颜也不废话,“皇后要回来了?”
她今日是替军队里的兄弟送信给皇帝,顺路去朱雀门训练,不想才过来就见着了向石瑛和容洛。起先她见向石瑛一脸刻薄相,只是觉得他在同容洛挑事,但一靠过来,听到二人言语,她也忍不下去。当即就对向石瑛甩了鞭子。
“大约就是这一二日的事。明兰选妃,母后不在场说不过去。”听见宁杏颜的嘟囔。容洛轻笑,“你也不怕他同父皇上折子?”
“嗤。”轻蔑地瞥向向石瑛离去的方向。宁杏颜左手握着鞭子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笑道:“他若敢,我也不怕当场将他抽成个簸箕。自然,也得他敢。”
这倒是宁杏颜的性子。她不怕惹祸,从来也是果决的性子,甚少耍什么花样。容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与她说了会儿话,前去殿中面见皇帝。
选德殿中摆设依旧,皇帝的案几上奏折高高累起。容洛同皇帝请安时,皇帝仍在批改奏折,见她入内,暂时停了一阵。问过她种种,关乎衣食,关乎前时出游的事。容洛一一答得仔细,皇帝亦无别样神色,看来是还未得知她与穆万华的事情。
松了一口气,却不能全然松懈。公主府中早已安插皇帝眼线,近日她留齐四海在府中,又时常接见庄舜然四人,皇帝必然知晓。这厢答过话,皇帝果然问起。
“女儿愚笨。大多时候并不能明白父皇用意,只能请几位厉害的先生作为幕僚,仔细教导女儿。”施施福身。容洛柔声解释,“女儿日后虽依旧是公主,但衣食住行皆取之于民,女儿亦想为父皇增添几分助力,至少在安置封邑百姓时能公平得体。不至于让百姓觉得女儿只是娇养的草包,损落父皇英名。”
前时对齐四海的解释可信。这一次也不能用那样的说辞,她本是连隐南教养,九年里所学皆与庙堂相关。短短五年的教习或许有些效果,却不足以使她忘却那些东西。与其装模作样,现下的姿态才足以让皇帝信任。
目光虚扫容洛全身。须臾,皇帝平淡地颔一颔首,未做评价。执起朱笔批改奏折,皇帝道:“殿试后东宫择妃。你是长姐,平日里常与些闺中娘子来往,应当能替他仔细相看。那日便回宫来替他仔细看一看吧。”
选妃一般由帝后主持,有姐妹参与其中并非妥当之行。容洛疑惑看向皇帝,斟酌片时,款款福身应下。
父女在六年前便甚少有话说。连隐南是皇帝心中的刺,她长相相似连隐南、曾经被连隐南看做皇太女的事足使皇帝忌讳至极。她经历傀儡生涯,与他父女情分更是寡淡,此下答应,殿中寂静长久。皇帝自知与她无话可说,赏下许多东西给她,便让她离去,给谢贵妃请安。
接了赏。容洛掩过门,崔公公送她下了石阶。见她神色间有稍许低沉,他轻轻一叹:“殿下也莫怪圣上冷淡。这几日向氏那位不安宁,太子又要选妃,各家都巴巴地看着陛下,连‘侧妃’这样过分的折子都上了。陛下也是难为。”摇摇头,崔公公手中拂尘搭上臂弯,“也不瞒您,皇帝是属意崔家那位大娘的。只是崔大娘不善女工亦不善琴棋书画,多少比别人差了些。如是选了她……唉,旁人大约是又有碎嘴。可若东宫一次择妃过多……那也实在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