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73节
这番话字字明朗,也并不像是存了其他的心思。容洛瞧他许久,轻轻颔了颔首,也不再说什么。恰春日抱了容明辕要的花来,容洛便径直携着他去了空月亭看景插花。至此算是一切无异,只是二日清晨,孟氏身边的婢子来送了信,说是盛婉思或将临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作者君先去吃饭再回来码完。
第124章 11.9晉江|独家发表
◎上门。(已替换)◎
水纹纸捻在柔软的指尖, 其上也不过二三句话。容洛垂眸看完,将书信连带赭黄信封一同递到何姑姑手里,意思已经万分明了。
微微福身, 何姑姑将信收好,几步退出堂间,待容洛用完早膳后,再遣人进入收拾残羹,替容洛更换衣衫。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下面的婢子手脚亦格外稳妥流利。三五盏茶的时辰, 容洛便得已一身华妆荣服乘上车架, 舒舒坦坦地动身——但却也不是格外舒心。她身上苏绣的细纱披帛在出府时沾染到了石阶上湿漉的血迹, 一大片黑红色在水蓝色中泛开, 显得尤为扎眼。又不得不再换了一条披帛, 生生浪费了许多时辰。
不过这到底也不能影响容洛出行。一路将长安的风景重温一遍,花不得多久她便到了太子府的府门前。那太子府的迟管事显然不知她此时会到访, 面对何姑姑递来的帖子愣了许久,方才让小厮引路容洛去厅中等候,自己去向太子通报。
容明兰此时自然是在疏桐院等候盛婉思临盆。甫一听容洛到了府中,满面急躁忧虑登时化作惊异,对旁下吩咐了几句,他遣人将向绫罗送回房中,便一刻不停地到了厅里。临着厅前他还整了整仪容, 琢磨了好一会儿对容洛应当如何措词。等定下主意后,他颇为胸有成竹, 似乎只要他这一踏入厅里一跪一哭一张口, 容洛便再也记不得益州之事。
可——容洛又怎会这般大度呢?
“皇……”
两步迈入厅堂, 容明兰哭腔才至喉头, 一声下去,便也就当真一声下去,再无第二字。
厅中不止坐着容洛,还有一名男子。他面容刚毅,但身上衣衫破烂至极,那些破烂的口子下袒露着无数旧的伤疤、新的豁口,有的甚至还在渗血,一瞧便是近时才生出的伤。
他与这男子其实并未见过,但只这么一眼望过去,他便知这男子是什么身份。
袁业成,在益州时他得崔氏命令,外联契丹,内为间者,是崔氏派去除容洛的人之一。
他一直以为袁业成已经死了。毕竟他行刺宁杏颜,致宁杏颜于性命危急,而容洛待宁杏颜甚亲。没想他却还活着。
“太子殿下。”花钿缓缓移高,容洛看了眼入厅的容明兰,微微沉首时,鬓发旁别着两枚银栉当啷作响,“许久不见。”
这一声带笑的问候于容明兰尤为瘆人,极像一枚起头的暗器,接了便有第二第三第四枚,令人甚想回避——但他却不敢不接。
“皇姐……安康。”拂袖垂首,容明兰本想照旧说一句问安,话到舌尖,自觉脸面一阵火辣,不禁憋了好一阵子才吐出后头二字。
刺杀谋害之事容明兰与容洛彼此都清楚至极,他恭请她身躯康健,却与皇帝一道干出这事,不是自相打脸还是什么?话落,容明兰抬眼看向容洛,却见她笑意都不曾深浅一分,还是他入厅时看见的那副模样,只是手上有了动作,似乎是将什么朝前推了推。
“无须多礼。”正当他疑惑之际,容洛便又开了口,目光这一回落到了眼前的东西上,“此物是袁业成的画押书,你来瞧。”
寒暄之时还是风平浪静,寒暄之后便是毫不留情的单刀直入。容明兰懵怔片时,反映过来时脸色已是一片畿白。
画押书,还能是画什么押?当然是承认崔氏勾结,谋害之事与他相关的画押书——是要他命,给他冠上残害胞姐恶名的画押书!
想当皇帝,首先当的便得是太子,但这并不是说,当了太子后便可稳稳妥妥一路安然登基。当太子的期间,还须有手段、性情、魄力、美名四样,才拥有最大可能登上皇位。
这四样东西当中三样他一早便有,所以担心甚少,只这美名二字,还是容洛送了人情,让他治理水患,才在大臣与百姓之间渐长渐生,之于他可谓尤其重要。而他在朝中能有所言语,亦是因为这美名在外。如若不然,那些大臣与世家官员,能甘愿为他所用?说书都没有这般不按道理。
容明兰是为自负自大,却还是个清醒的太子。容洛这厢将东西拿了出来,他便清楚这东西究竟会如何将自己退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望了容洛一眼,他也顾不得什么重澈叮嘱与下人口舌,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容洛身旁,双膝一折便跪了下去,面色一片悔意。
“皇姐,皇姐!此事是明兰糊涂,明兰给皇姐赔不是!皇姐要如何罚弟弟,弟弟都不会有半句怨言!还请皇姐……”容明兰双掌伏地,额头紧贴蒲席,言辞里有泪声,“还请皇姐饶了弟弟吧!”
重澈其实早有预料容洛的来临,也告知过容明兰务必镇定应对。当日当时容明兰应得极好,孰料对上容洛连一炷香都撑不到,便被心内的恐惧彻底压垮双膝,真真如了容洛的意。
却也怪不得容明兰,便不是他,换上跟容洛斗了数十年的容毓崇,此下怕也是得乖乖顺着容洛——而今谢家太大,朝廷太乱,他们根基不稳,与容洛作对,心上痛快是痛快,细细去想就晓得绝不明智。
但也绝非是要他们连斗也不斗便虚软下来。斗一阵,后头如何服输都能搏个平等地位;不斗,那就是永远被容洛制衡。
——这便是为何重澈要容明兰镇定应对的缘由。可惜容明兰并不明晓,也太害怕容洛了。
“明兰是君,本宫是臣,又谈什么饶不饶呢?”容洛缓缓勾唇,伸手将容明兰从地上扶起。容明兰额上冷汗滴落她手背时,她的笑又更为柔和许多。然容明兰根本不信这笑是真心温柔,深感骇人至极,握着容洛双臂的手瑟瑟做抖。不过他确未猜错,下一时容洛吐出的话,险又教他一下跌跪在地。
双手紧撑容明兰两边手臂,容洛银栉下的银片轻轻一颤。凝视着容明兰,她眼中的毒蟒吐出鲜红的信子,让人骇怖惊心。
“君要臣死,臣自然是不得不死。明兰既是想要本宫性命,本宫又如何能不给呢?”莞尔一笑,容洛身后的何姑姑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容明兰一眼瞧过去,便见着上头雕着银灰色的梅花,雕工模样,与躺在他书案上那把一模一样。
而那一把……还是他几年前第一次离开皇都,下西南治理水患时容洛所赠。
他记着那时正值雨季,为能不走泥泞湿地,得以离开长安,他与几位大臣天未亮就到了玄武门。动身之前向凌竹与皇帝都来送,向凌竹要他多多打点西南各地关系,多立功劳,皇帝只是一味笑说他有所成长……唯有容洛给他送来了一把匕首,是一心担心他的安危。
容明兰骤然有些恍惚。下一时手臂下的支撑一松,他蓦地一个趔趄倒在地,见着容洛接过匕首,大有将性命了结于此的架势,心中一顿悔意与厌恨,抬手便夺掉容洛手中匕首,远远扔在一旁。
他不是什么重情之人,当然也不会为旧年的情谊心软后悔,觉着自己不该如此对待容洛,自也清楚容洛这番举止是要他性命。他只是觉着此事不该他一人担着。
想要除了容洛的人是皇帝,与崔氏联手欲杀容洛的也是皇帝,此事间最该被容洛报复的,分明应当是崔氏和皇帝。这一个牵累于他,使容洛怒气剧增也就罢了,到底崔妙仪是他的妃子,可另一个呢?仗着是自己九五之尊,祸水东引,自己却怡然自在,毫发无伤。
牙关紧咬,容明兰的恐惧渐渐便成了一种怒气,他怒崔氏,也怒皇帝——在他觉着自己或许一早便是皇帝与崔氏为容洛备下的牺牲品以后,他心内又多了些恨意。
而这种恨意,与当初他对向氏的恨毫无不同。
“本宫明白你是受了他人蛊惑。”星星点点的笑在眼眸内燃起,容洛所言终于不再饱含尖峰,“本宫今日来,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想看一看,谢家与本宫到底有没有选错人。”
容明兰稍怔。
“但本宫还是有些失望。纵然如今有重澈帮你,你却还是落入歧途,既容不得人,也不善于分辨轻重。”睨着容明兰,容洛温婉面目上带了些疲累,“本宫是太后养大无错,可本宫却从未有过其他心思。如若不然,我又何必让出计策于你,还让谢家百般帮衬于你?明兰,本宫是决计不会同你争皇位的。今日太子是你,到了来日,陛下也只能是你。”
这话恳切,字字如珠,但容明兰如何会全信。只是有一点说得不错,自他与容洛交好以后,谢家便真与容洛所言一般全力扶持自己,多少能臣、幕僚,都还是信任谢家眼光方才归顺。而谢家对他更是从来不会逾矩,便是如今已然得悉了他与崔氏、皇帝的行径。
沉默久久,容明兰低声发问:“皇姐当真……对皇位没有一点心思么?”
容洛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既疑心,本宫说了,你又会信么?”瞧他不言,她理了理袖袍,坐正身躯,“你安心就是。本宫若是有心皇位,又何必多此一举,着眼于你。”
别的不提,这一句容明兰便敢确定是真。要说容洛,才识、人心、手段,哪样都在他之上,若是想要如何,他自认自己是最没必要被利用。
“那么……”容明兰定了定心,心中的畏惧沉下去一些,“谢家往后还会辅佐明兰么?”
他知道如今的容洛对于谢家有多大意义,且现下的家主谢玄葑最为爱护容洛这个外孙,他十分恐惧谢玄葑会寻他算账,亦万分需要容洛的一句保证。
局面从这一时便有了别的意味。容洛端量容明兰,唇梢挑起一丝晦昧莫名的笑,吐出的二字极为寡淡:“不会。”
容明兰双瞳一动。还未发话,又听容洛道:“谢家如今声名浩浩,本宫又未死在益州,怕是父皇早已积怒,若再帮你,怕是不等父皇会下手,重氏臣子也会先有异议。这般得文臣不得武将,是得不偿失。”说罢一顿,话锋又转,“但这或许是塞翁失马。”
闻言,容明兰低声苦笑,“皇姐不必好心,此事终是明兰有错,明兰不该忘恩负义谋害皇姐……如今这般都是明兰咎由自取,皇姐不责怪已是最好。”
她哪里不怪。只是如今朝堂上的格局于她有利,她须行事趁早罢了,要不依她的性子,怎会与容明兰继续好声好气地做什么姐弟。
“本宫有意为你招揽令氏。”长睫轻掀,容洛目光在容明兰惊喜神容上一沾即离,“但唯有一个条件——本宫要你向父皇辞去重澈辅正一位。”
【作者有话说】
迟了点……这一卷容洛和重澈其实会斗,应该说容洛终于和重澈登上了同一个战场,也终于碰面。
另说其实这两个月作者君仔细琢磨了一下感情线……至于情况怎么样就不说了,本来是看xx是男二的,现在看谁都合适做男二(反正切开都没重澈黑嘛_(:3」∠)_
第125章 5.20晉江|独家发表
◎共乘。(已替换)◎
喜色骤然凝滞, 容明兰微微直起的上身随之松下,面对容洛的条件,半晌未能做出抉择。
如今的六世家中唯有令氏没有站队, 他亦早有心思将其招揽。容洛不在这一年中,他三番五次登门造访,旁敲侧击数次,却奈何令氏家主之古板有如陈年骨头,无论几次皆告于他令氏一心中立,面对他太子身份更是连口风都不做松动, 直教人无处下嘴, 他也为之头疼多时。
而他自然也承认, 若是容洛出马, 那令如城必不会还是那般固执。故此眼下容洛一提出此事, 他心中狂喜已是难以遏制,亦根本不想听容洛提出的条件, 一口应承——若非此事关乎重澈的话。
重澈是他母亲厉宝林替他招揽至身旁,为的便是替他处置大事、教导他各种处事之道,得以应付朝纲。他纵是当年再不知事,历经这一年,又还能不清楚厉宝林的眼光么?
眼下的重澈是他父皇眼前红人,一言一行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便是从前与他多有不合的重锦昌与现今权势滔天的谢玄葑, 见了他也得唤一声“重尚书”,不得任意假以辞色。更何况……现今的朝中已有传言, 若无那几位老臣, 皇帝是早准备赐重澈大司徒之位。
——有这样前途的人, 他又怎能轻易舍去?
抬眼瞧了容洛一眼, 容明兰口齿开合,蹙眉低声道:“皇姐……”
容洛如何不知他的想法。耳际东珠擦过满堂明光,容洛言语昭昭然是打定主意。
“明兰,这是你欠本宫的。”拇指掠过腕间佛珠光滑的身躯,容洛眉眼都不曾扬,“益州时,杏颜是因你险些舍了命。本宫便是其他不计较,这一桩,本宫还是得向你讨个明明白白不是?”
“那也不当是先生。”容明兰微微有些急色,“况此事与先生也无关系……这般,这般……明兰此处的兵部大臣与幕僚,皇姐说让明兰弃几位都行,若皇姐觉着位置太低,要明兰弃王妃也行!”
眸色深邃,容洛余光落在门前几位小厮身上。起眼看向容明兰时,仅是笑意勾唇,一字都不曾言语。
便是一个毫无选择的模样。
喉头微微滚动,容明兰眼底已有痛色。眉头一拥,容明兰咬牙:“必得是先生么?”
拂了拂袖,容洛双唇轻抿,少时道:“我知你对重澈重臣之位有所顾及。只是你可想过,重澈同此事并非无关,他亦从来不属于你——而是父皇。”
重澈与皇帝之间的事,她许久之前便已获悉。当日她与容毓崇一面,被其挑唆得心血模糊,也由此明白重澈与皇帝并非寻常臣子关系,而是刽子手与他手中的刀。
虽她后来明晰他用心,也选择信任于他……但这并不能说,她自此以后便不对他抱有忌惮。
从前的背叛于她仍是心头刺。纵是这一枚刺不再刺深也未被拔出,却照旧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告知她莫再重蹈覆辙的存在。
“如今你身旁已有父皇的崔氏,若是再有一个重澈……”容洛珠瞳缓缓一动,视线落在容明兰的脸面上,“长此以往,你可知会如何?”
一朝择立太子,便是证明太子会成为下一任帝皇。但在帝皇未禅位过世之时,太子之位便永远都是不稳的。兄弟的觊觎骚扰是史册录载,词本戏话,官员与门阀的谋害则是酒家闲聊,种种情形说到这二者,似乎也再没旁的——可只消问一问著作郎这些人,便可知绝非如此简单。
毕竟掌太子命运的,始终都是皇帝。
容明兰如今依靠崔氏与重澈,看似受皇帝器重,实际与傀儡也毫无区别。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再喜爱于他,属意别的皇子为太子,那剥去他依傍与太子之位后,他便是实打实的废人,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容明兰从前便一心以为依靠皇帝才是大道,为渐多的权利与年长的优势沾沾自得,丝毫未曾察觉自己已经落入一番奇异的境地。眼下被容洛点出,他兀地一怔,竟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你也可不弃重澈。”容洛微微倚靠在案旁,看着跪在下方的袁业成,话语浅淡,“但本宫得不到痛快,自然会与你好生算一算账。而来日若是父皇有意毓崇明霄,你可切莫怪本宫一分未提,更令你错失与重家令氏交好的机会。”
重家与重澈交恶人尽皆知,而重澈交好的皇子重家自然也不会去多看一眼。容明兰自昏怔里醒神,望了眼容洛,良久挪膝向后许多,躬身一拜。
容洛将话说到这般清楚的地步,他又如何才能当做充耳不闻,像傻子一样不知好歹?莫说是弃重澈,便是容洛此时要他将麾下所有人都清洗整顿一遍,他也应。
认认真真认了错,容明兰面对容洛的要求如数应下,而在外徘徊的管事见容明兰起身,这才几步奔进去,通报盛婉思诞下皇长孙的消息。
容明兰这时才惊觉时辰消逝。闻言时颇为惊喜,但早前忧心骇怖也多有冲击,提步欲行时险又折膝跪落在地,幸是管事手疾眼快将他扶住,否则定是摔个不轻。
盛婉思诞子,容洛自是要去看的。没想才到片时,后脚向绫罗就到了院中。众人当时心内就是惊呼不好,可向绫罗也不像他们所想与容洛起冲突,只是福身道了礼就退在一旁,与前几日面对重澈时的咄咄逼人甚为不同。
她不寻麻烦,容洛也不做什么。看了一阵皇孙,容洛要盛婉思保重身体,又同容明兰说了几句宁杏颜有意做干娘的话让他登门道歉,便再不停留,叫容明兰留步后便领着何姑姑离去。
出府时已是午间。七月火热,午中日头就更为灼人。容洛前一步跨出府门,后一步便被炎炎热烈惊得收回檐下,奇疑秋夕为何没有拿着帷帽在门前等候。
然古怪没有持续太久。秋夕见着她出来,面上微微一喜,便撑伞奔到她身旁,挡着日光让她到了车边,方才皱着眉向车里晲了一眼,轻声道:“是重尚书。”
容洛鬓边步摇晃了晃。
大宣风气明朗,却也未曾到未婚男女共乘一架的地步。见容洛这般,何姑姑倒是反应了过来,但还未恼一句秋夕胡说,容洛面色那些怔忪已经沉落下去,如往常一般地踏凳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