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79节
他自己表明了打算,索性也不管不顾起来,三下五除二全将筹谋对容洛了个干干净净。但话没说完,便被容洛打断。
能让徐云之不加名姓称为尚书的只有重澈。容洛听闻,发中珠钗一晃,问道:“明辕的封地圣旨,重澈已经知晓了?”
“殿下与尚书往来甚好,那日令都督大寿,臣还见殿下与尚书……”徐云之微微一惊,“殿下不知么?”
“重澈已辅佐七皇子,七皇子势头上涨,封府后必可以同太子分庭抗礼。”容洛蹙眉,“于朝政之上本宫与他敌友不过一线之间,明辕如今又被七皇子与太子忌惮,陛下态度又极其暧昧,他做什么告诉本宫?”
徐云之自然答不上来。默了片时,徐云之舌桥不下:“这些也是尚书在书信里与微臣做的打算……”
容洛思索,又道:“信件可有焚毁么?”
“没有。”摇了摇头,徐云之看着容洛,“晚些时辰,微臣让人把信送到殿下府上。”
“明辕如是已经定了封府后府官的名列,定会告知本宫。”容洛眉心越蹙越深,“你们怕也听闻了本宫与谢家的事情。本宫不瞒你们,谢家前日入了一趟宫,回来后便听说定下了由谢少师辅佐八皇子容明霄。本宫觉着八弟朽木不可雕,以谢家的心气不可能帮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若是明辕封府圣旨已定,本宫又得不到消息,那么朝局必定要乱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七更。
第134章 9.19晋|江独家发表
◎重家。(已替换)◎
“我倒不知这些乱不乱的。但昨日我得了大哥的信, 信中说了契丹和吐谷浑已在路上,约莫四月左右就能到长安。信末他让我与你注意那些使臣,据说是有部分不服气降于我大宣, 觉着是阿骨丹串通于你搞得鬼。”
逗着肩上立着的海东青,宁杏颜看向楼底下来来往往的客人,恍惚又想起来,“还有。我这几日在宫中巡卫,常见平朝慧与王氏大半夜出入禁内,我后来好奇寻那平朝慧问了几句, 但他一个字都不吐, 还要我安分当值——啧, 我看着他行径鬼鬼祟祟的活像个贼, 哪日定要寻个由头把他捆起来放日头下晒几个时辰。”
她回忆时表情甚是不好, 想来定是平朝慧瞒了她什么,对她说了些绕弯子的话让她昏头转向。容洛记起她第一次见平朝慧时, 那人径直提及宁杏颜的样子,估摸着平朝慧是怕朝中纷争牵扯到宁杏颜身上,故而一避再避。
听着宁杏颜摩拳擦掌地想坏点子,容洛还未说话,便又见宁杏颜眉眼一亮,说道:“对了,前日我在建章宫前巡视, 见着婢子给容明辕送东西,似乎是还未进宫的莱阳梨和樱桃。”顿了顿, “我记着那日回宫见着的卢……卢清和?似乎就是琅琊卢家的人。方才听云之说容明辕封地旨意已定, 你说……陛下会不会是, 选了卢氏做十皇子府的少师?”
她甚少参与政事, 对争斗之类的虽敏锐却无法与人抗衡。此下她见微知著,从边角探知到了圣旨,容洛又何尝还不能确定,皇帝已有心用夺嫡一事……洗牌朝堂?
谢家如今势头迅猛,纵然此时她与谢家之间的关系有了裂痕,但只消谢贵妃在一日,谢琅磬就决计不会对她下毒手。眼见这般情形,皇帝或许深知打压谢家与她之事他已无法一人持续,于是,他便换了个法子……让京外四家入朝为官,扶持皇子。如此,便是最后她或谢家赢了,谢家、她与朝中六族都会元气大伤。
再严重一些……或许六族会从此崩碎,走上连家的老路。再深一些想……世家之间改朝换代也不在话下。
“陛下是铁了心要动朝中六族了。”
与下座徐云之庄舜然对视一眼,这样一句话便不约而同地在四人心中响起。
“现下这样,怕是陛下对殿下也会虎视眈眈。”庄舜然此时才惊觉自己疏忽大意,稍有不慎便会被漩涡搅得粉身碎骨。气息凝滞许久,他琢磨了一阵,看向容洛,“殿下……是否要收手?”
如今已不是那种胜券在握的时候。庄舜然作为容洛府臣,又听闻了益州之事,第一想到的便是让容洛暂且韬光养晦,以待来日方长。
他却也不是不相信容洛手段才识足以应对这样风卷云涌的庙堂,只是许多时候,他还是会在“大殿下”这三个字前,记起容洛还是个女子——本该诗书情/趣,娇笑可人的女子。
闻言微微扬眼,容洛款款轻笑:“陛下用一年余设局,为的就是本宫同六族,岂是收手便可以了结的呢?先生顽笑。”
容洛分明也没有笑话他所思所想太简单。但庄舜然看见她带笑说出这一句话,还是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缩了缩脖颈,庄舜然饮下一杯酒,好不容易与容洛再次对视,“那……那殿下是否需要先把握主动?崔氏同疆外勾结的罪证臣都一一留着,如是需要,臣……臣让宁娘子上折子……”
他结巴了半天,实在也是没有想到以他的身份能以如何借口上奏。益州之事他不在场,直说自己是容洛臣子怕是要被群臣弹劾公主干政……哪样都不是好主意。
“我上什么折子。”宁杏颜好笑地哼了一声,“我只消在这地灌自己两壶酒,向那些画时世妆的妇人借一点褚膏往脸上一抹,便冲下去大骂崔氏,多的是人上折子说我扰乱治安。只要陛下因此公然责问我,便足够他崔氏满门抄斩!”
这一番话说得庄舜然瞠目结舌。容洛看她片刻,轻轻笑道:“果然我背折子的时候你偷听了。”
“哎呀。”威风凛凛地模样一下萎退下去,宁杏颜推了一下容洛,嗔道:“以前你一被太后责罚便没人同我玩了,那些王公子弟又弱得像是几天没吃饭,一把象牙弓都拉不开。我瞧折子里的话也挺有意思的,当说书听一听,也不要紧嘛……”
宁杏颜这个计策实是化用了以前的案子。从前的那些奏折如今依旧堆在容洛心上,她自然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浅浅低眉一笑,容洛无奈摇了摇头,同庄舜然道:“崔氏如今谁也动不得。它便是要亡,也只能亡在太子的手中。”又看向徐云之,“毕竟本宫要它命只能出气。但若是太子,定然是史书一笔不是?”
“那便是一切照旧么?”庄舜然口齿一停,“其实臣颇为担心谢家对殿下会否不利……太子现今与谢家已是泾渭分明,臣在参朝那日曾听谢家子弟议论殿下,都说殿下‘女子见识早该出嫁’这类的……殿下要不要制止谢家势头?前些时重家那位大公子找过臣,言辞之间似有可以与殿下往来的意愿。”
一听谢家容洛便一阵头疼。压了压眉心,容洛没有打断他说话,奇怪道:“重翰云?”
庄舜然露出一副“果然”的神色。稍稍躬首,庄舜然道:“大公子说朝中不大安定,要殿下不要在意重家恩怨,如是觉得重家可用,殿下可去信重家,他必定赴约。”
这个恩怨自然不会是重家跟容洛的。牵扯上容洛,无非是因为重家抛弃重澈多年,令他孤苦一身孑难数年,她实在气不过罢了。
重家如今在朝中态度暧昧,既不帮皇帝也跟谢家没日没夜的斗。重锦昌因为突厥年年生事,如今大半时日都在边外,重家现在的决策人,也就变成了长子重翰云和其弟重锦延。
重翰云此人容洛颇为熟悉,他比重澈年长数岁,但也在崇文馆待过一年。他勤思好学,其实是比谢攸宁还担得起众娘子幻想,对重澈也是极尽所能的好,容洛对重家厌恶,对重翰云则有不少好感。逢年过节,他亦会送不少精巧的物什过来,二人甚少直接往来,却也算友人了。
思索多时,容洛沉了沉首:“本宫记下了。”
换在以前,她肯定是会拒绝重翰云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记这些仇并无意义。更何况……重澈这方面做得比她还要干脆,既他觉得政事与情分可以分明,想来也不会怪她。
这厢庄舜然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复才道:“那重家那处,是否要臣与云之走动,极早处置谢家?”
“本宫对谢家毫无打算。”听他再三说谢家,容洛颇有些无奈,“谢家辅佐八皇子便随他们辅佐,他们不动我们,便是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他们行他们的独木桥。但倘若他们动了你们,你们便直接回击回去,不必留本宫面子。”
关乎权利的事便无从在乎孝道和情分。这厢容洛说了这几句,下座二人也不是不能体谅她在其中辗转难寐的苦处。但他们决定跟随容洛,看中的不外乎就是她的手段胆识……以及这一分重情重义么?
抱拳应了声是。二人与容洛又提了些朝中的案子与世事。因是宁杏颜傍晚还需当值,天有些暗沉时四人便一道出了传金楼。
“重澈此时当是在府中吧,我也没听说他去安兴坊这类的地方玩,想来平日还是时常在府中的?”
行到前头,庄舜然二人才欲与容洛告辞,便听得后头的宁杏颜似是不确定的同容洛说了这一句。
“尚书今日病了,清晨时臣去送这季的账册,白鹿也说今日不见客。”顿了步子,徐云之扯紧蓝色的毛皮披风,回身同容洛说道,“侍郎也说尚书告假,怕是明日的参朝也没法去了。”
容洛眼中水波微微一晃。轻轻一颔首,她对身旁的何姑姑吩咐:“本宫骑马去。”又看庄舜然,“一会儿本宫让恒昌与你去取信,便不用你送到府中了。”
见她接过何姑姑递来的幂篱,庄舜然踌躇两步,一步上前问道:“殿下是要去与重尚书问清此事么?”
容洛颔首,“他能知的事,为何我不能知。这里头总要有个明白话。”说罢,低首与恒昌叮嘱二三,又听了宁杏颜一句雪天路滑,便一抖缰绳,往重尚书府去了。
三人在店门前看她绝尘而去,不多时,宁杏颜亦翻身上马。徐云之与她躬身拜别,回头就看见庄舜然怔怔看着容洛离去的方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翛然低声一哂。
“你就莫肖想了。”
徐云之朝手心里呵了口气,劝道:“殿下心里有个重澈,旁人都没法入她眼。你就算瞧得再多,一眼又一眼,可有哪一眼是你的?倒不如学学我,看着她,盯着朝上,种种花。倒没那么难受。”
庄舜然回身看他。骤然絮絮雪花落下来,一片落在他眼睫,一片落在他掌心,没一瞬都融成了水珠。他低头瞧着掌心那粒汪汪的珠子,将右手紧握成拳。
“倒不是不清醒。只是忽然觉着先来后到此事实在不近人情……不甘心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八更。
第135章 9.19晋|江独家发表
◎坦诉。(已替换)◎
这心意昭昭, 却如何都不可能传进容洛的耳朵里。
在尚书府前下马,容洛的到来让白鹿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而不见客这一条,对容洛亦是永远都不会奏效, 当下让人领了马匹去马厩,白鹿便直接将容洛引到重澈住的院子。
“公子早晨起来就不舒服,发了两回热,刚刚还在看账册,好容易才睡了。房里头有热茶和书,公子醒着也会给殿下看, 奴照顾不周, 便请殿下恕罪了。”白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室中昏暗, 余晖自窗棂投进室中, 与火盆的红光交叠在一起,隐约可见案后伏着个人。见容洛颔首明白自己意思, 白鹿垂首躬身,掩上门退了出去。室中便就只剩了沉睡的重澈与容洛二人。
上回来重澈府中已是两年以前,她也未曾到过重澈住的地方。走到案前,容洛跪坐下来,看了看睡着的重澈,便扭头开始打量起他的住所。
尚书府很大,多也有沾了霖荣郡主的光柏羏627。相比外头的山水交叠的隐隐奢华, 这间屋子倒像极了重澈。
几幅字画,许多的书, 案头累累的折子。一物一物都素净万分而贵重万分。因是男女有别, 她也不敢去另一头的内室观量。便只能在这处等重澈醒来。
等候不无聊。睡着的重澈之于她而言还是十分新鲜的一面。少了平日的虚浮的笑, 眉眼间倒多了些安宁和温和。室中没有点灯, 昏暗间只能看个大概,容洛左思右想,将他案上放着的一沓书放到一旁,又小心翼翼地学他伏在案头,去看他睡觉的样子。
韶光偏移,在重澈眉目见落下一片黑影。容洛瞧着他的脸,视线一一扫过他的睫毛、鼻梁与唇廓。他呼吸落在耳畔,容洛微微屏了气去听,骤然见他皱起一丁点眉心,脸色亦红起来,似乎做了什么梦。记起白鹿说的话,容洛缓了鼻息,手将要碰到重澈额头时,忽地就见重澈睁开了眼。
凤眸带着朦胧的水汽,兀地就映出了自己的模样。容洛吓了一跳,抽手正坐。
她慌乱至极,手收在怀中紧握成拳,生怕他说些什么的时候,重澈却寻常地问了一句:“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我?”
“没一会儿。”容洛移眼看他,见他伸手探了探额头,合拢半开露出精壮胸膛的内衫,眸子便又好似触到火一般地低到他案头的账册上,“听闻你病了,又才睡下,想着等一会儿也不妨。我左右也没旁的事。”
“那今夜便一同用饭罢?”
重澈问了一句,容洛还没回话,重澈已起来走了过来,正低下头替她解开大氅的缨带。青丝跌落几缕,触及容洛颜容。她一怔,立时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冰冷的温度触及炎热的肌肤,重澈看着她双目中满满地失措,轻声失笑:“什么也不做。”说罢格开她的手,将雪白的大氅脱去拿在手中,“披风上全是冰霜,你一点感觉也无么?”
容洛这才看到氅上的毛发都凝结成了一缕缕的样子。见他走进内室,容洛起身跟过去,在帘前顿步一会儿,伸手挑开了帘子。
内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牙床桌案,五蝠大柜,以及几只一看就是存放衣物的木箱。
容洛好奇心彻底被摧毁。察觉旁下视线,容洛转头,就看着重澈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
“你还想瞧见什么?”重澈将手中一件黑狐裘裹到她身上,语调温和,“这般失望,总不是还觉得榻上能钻出一个六岁的你来?”
重澈由霖荣郡主抚养,早年是与霖荣郡主一道住在宫中的。他与容洛关系好,容洛得了连隐南应允便一路从西宫东面跑到西宫西面来寻重澈玩闹,某一日重澈与霖荣郡主一块去了重家,她便就在殿中晃荡了一日,在某个殿里睡着了。那一日宫中可说是慌乱无比,四处都寻不到她,直至他回到宫里,六岁的容洛才揉着眼从锦被里爬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朝他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结果自然是连隐南罚了三十余人——包括他。
旧事跃上心头。容洛扯着狐裘斜了他一眼,又自觉好笑:“你若留个信,我又哪里会那样?”
眉眼温婉,重澈凝视着她,蓦然伸出手贴上她的脸颊,轻缓地抚了一抚。
“是。”重澈低语,“一切是我的错。”
这一声意味深长,不知为什么,他这一声认错,她便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北珩王,重澈反”这六字来。
倏地一步后退,容洛自己也是始料未及。重澈手落在半空,乌发从肩头落下来,慢且厚重。
“白鹿应当已经吩咐好饭菜。”缓缓收手,重澈从榻上拾起珠兰锦带将发尾束住,挑开帘子,“一道去吧,你应当也饿了。”
他动作中依稀有失落的影子。容洛看他一眼,抿唇低头,二人一道迈出内间。见他以茶水熄掉火盆,要往外走去,容洛眉心一蹙,伸手拉住他。
“决定与父皇动手的这两年我一夜也睡不好。”握紧他的披风一角,容洛咬了咬牙,“我并非有意拒你扶持……只是重澈,我没有一日不梦见你杀了我。”
迎上重澈夹杂惊异的眼眸,容洛胸膛起伏不断,“这朝中我谁也不怕……重澈,我只怕你。”
连隐南当年教她,便从未教过她顾忌世家。便在她一再说世家如何如何时,她也只有一句“世家是臣”。
而臣子,永远都不可能逾矩的。
如今皇帝对六世家虎视眈眈,坐立不安,可在她眼中一直就当世家如棋,并无可惧。这朝堂里,真正让她怕的,就只有重澈一个人——便连有可能成为新帝的容明辕和太子,她也不以为然。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可以毫不犹豫对容明辕和容明兰下手。死,外放,怎样都好。
可重澈呢?
她无法让他死。
更为悲哀的,便是她对重澈下不了手,重澈却似乎并不顾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