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83节
◎降书。(已替换)◎
容毓崇不论如何都是容洛心上的一根刺, 她眼下要不了他的命,也信了重澈的话,却并不代表她会从此对容毓崇打消一切疑心与忌惮。
毕竟——
离皇帝的死期也不远了。
世事变迁, 现今的朝堂虽与容洛记忆中的不再一样,可有些东西却还是按照她前世的轨迹在朝前行走。
比如大胜吐蕃、封号北珩、南方蝗灾、元妃大病……若是既定发生的不会改变,那么皇帝还是会在她十九岁那一年死去。
她并不知皇帝是否还会在临终前出招封容明辕为新帝,她只知道如今她手中的势力已足以牢靠地扶持太子登基。倘若皇帝明年驾崩,她便要好好地辅佐太子,安稳地步过这一年就够了。
但只一点, 皇帝驾崩的日子不止她一人知道。容毓崇与她同是重生, 许多东西她清楚的, 他未必不知道。这样紧张的时日, 她是极其害怕容毓崇与重澈又谋划出上一世那样的招式, 举兵逼宫,像是一箭射死九皇子一般的, 将太子射死在大殿之上。
故,就算重澈一再让她宽心,她亦是满心的不安。
“我已经在全力相信于你。”容洛低眼,“你莫教我……”再一次赌输。
后面的话未曾出口,重澈已经明白。
目露不解,重澈看着她发问:“他不过是个根基不稳的亲王,你何以这般怕他?”
这句话问到了点上。容洛睨他一眼, 将那些她重生的话全咽在喉头。摇了摇头:“他比太子聪明。若不是年小出身不足,就是极其适合做储君的人选了。”
“可太子是容明兰。”重澈虚揽着她往前边的花坛去, “便是不是容明兰, 也还有容明辕。他名义上是谢贵妃之子, 谢家之孙, 脾性谦逊温和,又狠得恰到好处。若不是容明兰已是太子,百官一定着眼于他。”
一个谢家便足以让容明辕得到朝中大半文臣的支持,如不是皇帝另有打算,现下的容明辕一定会让容明兰视为大敌。
听重澈的分析,容洛杂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只是一旦提起谢家,她也就极其的头疼。
她是真的未曾想过跟谢家争斗,原也觉得谢家不会这样不知情势。孰知谢家称霸朝堂多时,就是一块踢不动的铁板,弯一点都不肯弯,在放弃与夺嫡直接选择了后者,连个折中的想法都没有。
她也不好对谢家下手,只能是看着谢家走哪一步棋,她再走下一步棋。诸如让容明霄讨好皇帝之余的,不挡着她路的,她便也就全当看不见,随谢家去了。
“谢家如今与我二心,明辕也不大亲近他们了。”呼吸沉沉甸甸地坠下去,容洛捏着一只牡丹看花叶颜色,语气散漫,“母亲也没法子。那日我去宫里,她只让我多多小心。”
步摇在鬓角边摇摇晃晃地砸着容洛耳朵,重澈伸手拿起来,神色如常:“你若对付不了谢家,就用重家罢。”
重翰云来表示联手意向是一回事,重澈亲口要她用重家又是一回事。容洛诧异地回眼看他,片刻后松开牡丹花枝,臻首微揺。
她没说话,很多软弱便在他眼前暴露出来。他也没有笑话她到了这个地步还念情——他是明白她的。
“殿下喜欢这盆牡丹?”瞧容洛停下来看花,一直盯着容洛的吴柔抓着机会赶紧靠近,“这盆是今年新养出来的冠世墨玉,一共就三盆。殿下如是喜欢,妾身便就送给大殿下了。”
无功不受禄,这样简单的事容洛还不清楚?吴柔盯着她,她也一样盯着吴柔。
从芜杂里抽出神思,容洛看了看花,直接应了吴柔的心思:“大殿上有些摆饰拿不准主意,方才看见这牡丹,便想着极其适合放在大殿上,还怕娘子不舍得呢。却是帮了本宫大忙了。”
.
平日的人情来往必不可少,朝中诸事容洛亦不曾怠慢。
一场接风宴让容洛与各家相近,亦得了不少关系脉络。皇帝看在眼中,倒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样暴跳如雷。听到上报时也只是平平淡淡地看了崔公公一眼,便又开始写字念看奏折。
与重臣们在大殿上坐下,容洛低首看着碗碟筷箸,余光瞧见太子望着对面坐着的南阳王,微微偏首。
“去的人被他摆了一道,已经下去领罚。事已至此,你就莫要再不快了。索性就是一争而已。”低声劝说太子,容洛示意他看向上座皇帝,“收收脸色,今日要紧的是父皇与使团。”
太子比南阳王早两日到长安。本想着南阳王信已被截,约莫是赶不上这接风宴,但郭庆上报南阳王在太子离去后便乘船上了路,看样子是一定会出现在宴会上。当时容洛想事已成定局,也不再对南阳王做什么。岂料太子对南阳王仇视极深,一听消息便差人使计阻拦南阳王,一路又是派名妓企图以美人计让南阳王误事,又是让人碰瓷南阳王马车……南阳王来者不拒,名妓睡了,伤者赔了,虽还是被绊在城外一日多,也照样还是出现在了接风宴上。
也难怪他这般气恼。
冷冷两声落在耳畔,容明兰回过神来。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他心中一惊,忙对皇帝拱手作出笑脸。见皇帝允首看向旁处,他又恨恨对容洛低声道:“怎以往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精明的一个人!”
“我今日听郭庆说,昨日他在城外被你拦下后径直去了驿馆。他与那些胡人把酒言欢,回纥人还与他称兄道弟。”见他这般忿忿不平,容洛亦毫不犹豫地给他泼冷水,“你这一拦,倒成全了他。”
若是只有吐谷浑和契丹的使臣,这接风宴自然是不必再办。大宣每三年四月接见各藩部使臣,今年便是那一个“每三年”。
与吐谷浑契丹一道入长安的有回纥、东瀛、高丽的使者。早些时候容洛要容明兰争取负责接见,便想的是让他同这些使者联络关系,以待来日作为经验。皇帝当时选了萧家家主萧守林负责此事,她便要他安心政务,等使臣入京再做接触。
太子为储君,家国大事皇帝必会提点几句,如是他不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他便能顺顺利利接触到使团——哪里还轮到南阳王在使团混脸熟?
此事容明兰还不知道。一听容洛这般说,他眉心一皱,更是火冒三丈。
但没容他向容洛发牢骚,嘉明殿外便鸣起了宣召的号角。
“东瀛使者中居川人觐见——”
“高丽使者高登石觐见——”
“……”
契丹二族为议和而来,首先宣召的便是来朝上贡的藩国使者。容洛从前不得参与这些事务,也知此事于大宣格外庄重。
敛襟正坐着看各位使者入内,容洛一切行为皆按传令太监来行动。酒过三巡,各国各部将稀奇的玩意儿一一展露,众臣评判赞赏,容洛作为席上唯一女子,并不多言。只在皇帝偶尔看向她时说上几句。
不过今日也不是什么仔细接待的宴席。这些藩部的使者来此仍需逗留数日,什么比划学习的,都要等个几天才会再次入宫请求。这厢与皇帝叙话到晌午,诸人酒足饭饱,便拜别皇帝离去。
而此时方是今日重点。
席上残羹剩饭极快被撤去。侍婢入殿,在各桌案上奉上一杯茶水。
契丹与吐谷浑的使臣前来受降,并无心思像方才的其他藩部一般好好用膳。看着太监将自己方才奉上的皮裘、汗血宝马等物带下去,契丹的使者冷冷紧着唇角从案后大步走出来,犹豫了长久,他从怀中取出契书。
“契丹遥辇乌泽。”折下双膝,他声音打颤地捧着契书高过头顶,“奉上契书!”
遥辇乌泽不过二十余岁,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纪。当年契丹要打益州时,他也是一气支持,想要跟阿骨丹打个天下。如今契丹落败,部落中年长的都不愿意来大宣,便就派了他出使谈合——他对皇帝当然不服气,甚至觉得本来应该是皇帝向自己下跪。但是契丹现今元气大伤,他不能用整个部族来为自己的意气用事陪葬。
鸿胪寺少卿楚光门起身朝皇帝躬身施礼,走到庭中,从他手中拾起降书细看。
当年容洛与阿骨丹签署的契书内容是停战与投降,两百年内契丹不得侵犯大宣边境,签下后即时生效,契丹退出边境。但游牧民族素来不按常理,阿骨丹被擒后便由他儿子阿骨丹卓郎即位可汗。阿骨丹卓郎年幼无知,实际掌权人为摄政王耶律克。为防因更换可汗协议生效,宁顾旸已扣留耶律克。如今这份降书上的名字,便就是阿骨丹卓郎与耶律克二人共同签署,再经由遥辇乌泽上京递交,是当真对契丹有约束能力的百年降书。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五更。
这两章可能没有什么重要信息。但是这是容洛第一次真正接触大政治格局,对下面跟南阳王争皇位的剧情来说也没法忽略。所以我宁可改四五遍也还是要写→_→
第142章 9.19晋|江独家发表
◎和亲。(已替换)◎
楚光门将契书展开, 迎光眯眼看了一阵,对皇帝颔首,向礼部尚书唤道:“瞿老来看看。”
礼部尚书姓瞿名梧年近七十, 是与谢玄葑同处一辈的朝中元老。礼部管科举与藩国往来,鸿胪寺虽也统管邦交,但在大事上,还是需要问一问多有经验的瞿梧。
从楚光门手里接过契书,二人在底下说了几句,终于向皇帝拱手回话。
“契书签名为真, 手印与云显亲王带回来的一致。请陛下过目。”
契书呈上去, 皇帝垂眼扫将一下, 没做点评, 只朝底下容洛招了招手:“明崇, 你来瞧瞧。”
容洛并未料到皇帝会在这种场合让她公开参与某些事情。诧异地抬头,容洛愣了一愣, 起身同皇帝施礼,走到皇帝御座下。
“益州打破时是你携将领守城,生擒阿骨丹。眼下这契书送到长安,你看看,与当初你同阿骨丹谈判时可有出入。”皇帝端坐不动,只拿眼眇向案上的契书,让容洛自己拿起来, “若有什么不妥,就让契丹拿领地来换。”
他语气平平, 隐隐带着些沙哑。容洛明白皇帝这是在试探遥辇乌泽知不知晓契丹开战内幕, 亦在拾取契书时用余光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宫中近来未曾有什么大的消息送出来, 孟云思亦说皇帝无异样。但她却觉得……皇帝的身体不大好了。
当然她也没在太医署听说到什么风声。她非医者, 望闻问切一个也不会,仅仅凭直觉……怕是也有错误。
一心二用将契书过目,容洛将契书确认完毕,又将契书整齐放在桌案上。
“退兵八百里,两百年不得侵害我朝边境。”容洛躬首退下两步,“与女儿当时所提一致。”
她一下上前,遥辇乌泽怨毒的目光便如看见仇敌的毒蛇一般贴了过来。一分一毫都不曾离开过她的后背。容洛眉睫半掩,见皇帝眼中微微露出一丝安心,不禁鼻息一嗤。
她决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揭露自己父亲、当今陛下引贼入境的昏庸一面。立在一旁,她眼观鼻,鼻观心,对遥辇乌泽的眼神仿佛丝毫不觉。
大印盖上契书,由鸿胪寺收入案册。遥辇乌泽眼睁睁看着自己族部从此成为大宣藩属,心中愤恨,疼如刀割。望一望容洛,又望向座上把玩着玉带钩宛如对受降毫无兴趣的南阳王,他琥珀瞳仁里泛起一片墨色,将手中写着年贡的帛书从怀中拿出来呈给楚光门。他听着楚光门读出其上内容后嘈杂的讨论声,想起南阳王在驿馆里漫不经心的话语,以及同行使者对容洛愤恨的辱骂。
——“是么,契丹神鸟海东青真的存在于世啊。”
“听你这般一说,我倒觉得宁郎将身边那只鹰就挺像海东青的……哈,或许是我瞧不准也不定呢……”
宁杏颜。
便是当初那个率五千精兵就将吐谷浑大军阻拦在城外的女人。
宁顾旸之妹。容洛的……左膀右臂。
“汗血马应当再加两百匹!益州损失惨重,他们契丹一家就将益州半年的粮食统统掠走!这中间不知有多少百姓惨死契丹人刀下!这四百匹算什么?!”
“汗血马倒是次要……依臣之见,那投石机的技术才是应当看重的东西。他们的投石机应尽数上交,以绝后患!”
殿中喧闹,众臣听完贡书内容,一气表示不满。尤以武臣当先。
这般恐怖的局面,让吐谷浑的使者好生吓了一跳。但摸一摸帛书,又当真是觉得愤怒至极。
但场中的遥辇乌泽丝毫不觉情绪颠簸——他满腔的愤恨如今都堆在了容洛和宁杏颜的身上——如果不是容洛,不是宁杏颜,他契丹早已攻入大宣,何至于向这一群狗屁的汉人娘娘腔俯首称臣!
深吸气将涌上脖颈的血红颜色沉下去,遥辇乌泽视线越过臣子看向皇帝,叩首高声。
“可汗来前叮嘱乌泽一定要向皇帝陛下请求一事!望皇帝陛下应允!”
契丹人行为粗犷不羁,又与大宣语言不通,他这一声不伦不类的汉语出口,立时将满殿争吵压下。让所有人都注目于他。
皇帝没出声,边上坐着的武将蒋宽忠冷冷一哼,讥笑道:“阿骨丹卓郎不过是个十岁小儿,还叮嘱你办事?莫不是要陛下赐他些捶丸蹴鞠木马给他玩?这些东西我大宣多得是,你来向我要便好,找什么陛下。”
殿上武臣一阵大笑。见他又要开口,皇帝浑浊的眼珠扫过他的脸,轻轻喊了一句:“蒋都尉。”
只这一声,蒋宽忠就收了声。
又看向下方的遥辇乌泽:“你家可汗想求什么?”
遥辇乌泽自然不是随口胡诌,他却是带了阿骨丹卓郎和耶律克的嘱托而来。
视线掠过容洛,他抿唇,道:“可汗向皇帝陛下求一个公主。”
满殿哗然。
在场臣子很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契丹想与大宣示好,故而请求和亲。这个话里头的“公主”,倒不一定要皇帝的女儿,只是要一个有公主名头的贵女。
如今宫中成年的公主,安国明崇公主容洛未嫁,安陵公主容笙七月大婚,汾朔公主容乐在前些时日也经由容洛的相看,赐婚了虞望舒。下来的九公主容馨只有十三岁,更别提只有五六岁的十五公主容姣与十七公主容鹭了。
而让容洛嫁——约莫是想找死。就谢贵妃那个护短的劲儿,怕是早上折子刚上,晚上就没了舌头。何况太子容明兰和十皇子容明辕在朝中都有动作,他们这些臣子,是太子对头的怕谢贵妃,不是太子对头的不敢惹容洛,中立的……有些话私下说就罢了,明面上还是得继续中立。
但公主嫁不得,就会从皇族旁支或是各家挑人。
众所周知皇帝兄弟不剩几个,这些兄弟的女儿不是嫁了就不是不知何年何月才出世……没了皇族可选,和亲的重责就落到了各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