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90节
“崔氏本就是本宫手里的东西。”容洛倚在扶手上,宫道宽阔无人,隐隐有些萧瑟的滋味,“再说了,太子不也是本宫手里的东西么?”
以她现今的权势,皇子中她想扶谁做皇帝就可以扶谁做皇帝。选择容明兰,无非是因为太了解他的过去和性情。
毕竟,比起那些不熟悉的皇子,熟悉的棋子不容易脱手,也更容易在棋盘上走不是?崔氏,令氏,不过都是她随心给这颗棋子妆点的饰品罢了。
“那……要用谁?”跟着容洛久了,何姑姑对她下一步的吩咐约莫也有一点了解,“清流党还是……令家?”
“殿中省不是说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么,等云之升迁侍郎,翼优与汾朔完婚,便让他二人动手罢。”容洛按了按鬓角,似乎真的是疲乏了,“汾朔封公主府后总同本宫眼巴巴地问她家郎君,言语里说本宫偏心舜然云之,说他二人连升几次,翼优至今也不过正五品。本宫不想听她念叨。”
临近宫门,何姑姑扶着容洛下了辇乘,招手让恒昌拿披风过来给容洛拢上。将两条襟绳在之间绕了个圈交互扯过去,何姑姑笑道:“六公主这些年在宫中也辛苦,殿下给些赏也是应当的。”触到容洛冰冷的脸颊,何姑姑顿了顿,“殿下坐马车回去吧?这冷冰冰的,一会儿得让盛太医来把把脉,免得又病了。”
听她提及盛太医,容洛点了点头,又吩咐道:“明日让孟家与云之见一见。孟云思在宫中承宠,功劳总不能忘了她。”
恒昌管通信,闻言颔首,让人去把牛车换成马车,赶紧回府。
.
“大殿下似乎很难受。”崔公公掩了门,听着小太监上报的事,转头看向重澈,“穆夫人与贵妃一同来,怕是真的戳到了殿下的心肝。不过这戳就戳罢,方才殿下出宫,又从八皇子处听了一耳朵谢家跟六亲王的事……唉,但愿殿下再不往深里想。就在那几句话上就行了。”
重澈早已入宫,今日容洛与太子来时,他便在大殿的廊柱下一直站着。他不出来,角落又隐蔽,也没人发现他就在哪儿。
“瞒着也迟早会知道。”重澈面无表情,“下来约莫是要用崔氏了……陛下当真已经拟了旨么?”
“没,这几日总是夜半起身,看了一阵又一阵。不过大印已经盖上了,会不会写,还有待商権。”崔公公摇了摇头,“咱家本也不想参与此事,若不是您告知咱家殿下的心思,咱家是绝不会淌这趟浑水。咱家希望您能说话算话,新帝登基后,帮咱家出宫,做点小买卖。”
重澈:“十皇子的封府圣旨拟好了?”
“早拟好了。”崔公公道,“卢家那位家主亲自给十皇子做老师、兼任太子府詹事,等这半年过去,会直接入宫,接礼部尚书的班……嗬,但这又怎样,总威胁不到您,六部里如今哪一位不是您的人?陛下不知道,咱家可清楚呢。”
吏户礼兵刑工,几乎一半重臣都在重澈手里捏着。外头、皇帝也许不能一望而知,他作为重澈的人,窥见冰山一角险险知其全貌,如若不然,身为皇帝近侍,他怎会愿意与重澈走近,甚至甘愿事毕后退居庙堂之外。
重澈眸子里夹了冷,崔公公自顾自道:“咱家也没跟旁人说,好歹活了快五十岁,侍奉过两位主子,这点分寸咱家总有。”顿一顿,崔公公浑然未觉,“不过咱家活了这么久,倒真有一点搞不明白。您分明喜欢大殿下,何以……要让穆夫人向陛下提议对大殿下不利?”
两人在殿门拐角说话,音量压得低,也没人听到这些。就是听到了,为着耳朵和舌头着想,也会当没听到。
重澈凝着他半晌,脸色不冷不热地开口:“公公平日里没人陪着说话罢?”见崔公公又要说话,他颜容冷下来,“有些事公公听到就听到了,我未曾追究,公公便好好闭嘴就是。”
视线越过他,落在角落的一截衣摆上,重澈抿唇。
“十皇子。”看着容明辕肃着脸走出来,重澈声线犹如冰霜,“既你在此,臣也不必再去一趟建章宫了。希望你告知微臣,谢贵妃又是如何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五更。
第152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内乱。(已替换)◎
手中紧紧捏着一只蔷薇, 锦履踏破午时的风声,深绯色的官服因疾步快走几乎贴附在肌肤之上。
穿过长长的廊道,徐云之到了空月亭。
九月有些风, 容洛仍在用药压制蛊虫,虽没讲究与小心的,秋夕执意让下人把厚重的竹帘放下遮挡。徐云之受引至竹帘前,急促的步伐陡一下顿住,握着那只红色的蔷薇,徐云之好半晌, 才定了心掀帘。
“殿下, 臣……”想说的话卡在喉头, 徐云之看着亭中另外一个男子, 喜色褪下去, “尚书。”
“你来了。”重澈温和朝他颔首,“今日不是宣旨升迁?怎不与同僚庆贺?”
亭中放着桌案, 容洛正在凝神画着一枝珠兰,看似十分专注。那画枝叶的一笔绵长又须注意力道,重澈说了话,她倒没有空闲搭理于他。
与重澈相视,徐云之感觉重澈的眸子里放着一面明镜,这镜子照出的不单单是他的外表,甚至是他的五脏六腑与一颗心。他十分慌乱, 手中捏着的蔷薇,收也不是, 不藏起来, 似乎更加不是。
兴奋凝固在口齿。徐云之半晌没回话。按理说, 平日的他最会随机应变, 也最会化险为夷……可此时,他却什么也没能说。
“坐罢。”容洛并不知这些东西,将笔搁在一旁,她抬首,看见他手中那只蔷薇,“不是说让你与同僚吃酒,明日再过来?”
“殿下早有吩咐,微臣不愿怠慢。”徐云之赶忙接话,忽又觉得措词有些不当,忙补充道:“方才接了秋夕姑娘送来的礼,臣想着殿下,就……过来了。”
什么叫说多错多,徐云之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绯色从耳垂上涌起,一点点漫过那粒红色的小痣。与耳机相反的颜色出现在脸上——他话从口出,耳朵红了,脸上却白了一半。
他自以为自己的心思除却自己与庄舜然不论是谁都不知晓。他了解自己与容洛的距离,也更清楚重澈对容洛的喜爱,此时他在重澈面前说出此话,无异是等于向重澈剖白自己对容洛心怀不轨。
这简直比不知好歹向容洛表明心意还让人难为情。
重澈一眼扫过来,眼神里多了些耐人寻味。容洛按着指腹,抬头看他,平常笑了一笑:“倒没这样急。崔氏就在那儿,虽长着腿,但三年五载内也跑不掉。”又道,“你这般喜欢蔷薇?早晨备礼的时候本宫本想放一只牡丹在匣子里,奈何没有贵重的,怕放了反而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这才挑了只蔷薇。若你喜欢,本宫园子里还有同一种别的颜色,紫的粉的,也有许多种子。”
昭然是没听懂徐云之的话。
徐云之倏地有些颓丧。闻言摇了摇头,他道:“臣其实只是想复命,与殿下说一声臣已升迁。这花是何时拿在手上的,臣也不大清楚。”他把蔷薇收进怀里,余光瞥见重澈转眼去看容洛画的画,明白了庄舜然的不甘心。
先来后到,有时或许当真不公平。
心里喟叹着,庄舜然却也到了府中。迈入亭中,他看见重澈,也像他一般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见礼。
“尚书最近十分清闲?”庄舜然在徐云之身旁坐下,兜头便对重澈发问,“近来总在殿下府里头见到尚书呢。”
“户部自然忙碌,只是入了年关就任尚书右仆射,如今云之任侍郎,户部之事我想交于云之,便不再太深入。”轻飘飘回了一句,重澈也不瞒在座,“且我也并非自己来此。这几日明崇睡不大好,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来与她松懈精神罢了。”
“你来蹭饭便罢了,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容洛嗔他一眼,增设道:“翼优盯着南阳王,前日摸到南阳王的一些动静。本宫此次邀先生相商,却不是为了用这些事来动南阳王。南阳王如今与陛下亲近,许多时候是仗着陛下为靠山做事。倘若本宫直接对南阳王出手,大抵就如了陛下的意,故而此事,还是须用崔氏。”
重澈一口一个明崇,升迁说得更好似家常便饭,直震得徐云之与庄舜然两耳发麻。容洛引入正题,他二人仍如同充耳未闻,徐云之接连被打击,此时宛若遭受风吹雨打的牡丹,双肩都低了不少。
好半晌,徐云之道:“那臣便给崔氏施压。”视线躲开不去看重澈,徐云之的兴奋彻底消弭,平稳的声音里隐约有些低落,“不过听闻如今崔氏已是崔妙仪主事……依照太子妃的脾性,眼下的崔氏怕是最能忍的。”
“崔妙仪可怖,却也不及太子与本宫。”容洛全然未察觉徐云之的异样,径直拾起画卷旁的折子交给庄舜然,“领你的人给崔家那位名存实亡的大爷带话……还有,崔彤云听说已经入朝为官?”
“正六品。”重澈看着画,“走的是我的路子。你若想用他对付崔妙仪,约莫有些难度。”
容洛不解,“你的人?”
“你是否忘了,”重澈睨着她,无可奈何地笑,“当年若不是你替淩月以射箭论出胜负,他早已入朝。”
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容洛沉吟少时,道:“还是得试一试。”
崔家的事她知道一些,其中崔彤云与崔妙仪的争斗,可说是如雷贯耳。崔妙仪如今拿住了崔氏,崔彤云会否甘心?她不知道。但只一点她却十分清楚:在这种世家里,嫡出的,没有一个是不喜欢权力,不想要权力的。
况且还是崔氏这种到了这一辈就开始权力畸形的世家。
“可以从他夫人入手。”徐云之思索道,“他今年娶了任家的小女儿,听闻是个堪比太子妃的狠角儿。旁人都说那任夫人悍妒,可崔彤云却待他夫人掌上明珠似的,上一回同僚们去饮酒,我看识秋跟他说话,提起他夫人,他就一个劲儿地傻笑……实在……”
越想,徐云之就越是难以理解的笑起来。
但转念一想,假若是他娶了在外凶名更甚的容洛呢?
不用说……旁人定是要笑话他吃软饭的。
可是,若能无时无刻都能看见容洛,听她叫自己“夫君”,他大抵也会跟崔彤云一样……便是被笑话也不禁傻笑的吧?
觑眼看见容洛莞尔,徐云之觉着自己心里头跳了跳。
可能么?
——不可能罢。
一时间跳动的心多了点疼,这些疼顺着他的血液流便周身,细细密密地……像一张网住眼眸、口齿、四肢。
然后令他从梦里痛醒。
“倒是任家是哪个任家?四品都水使者的那个任家,还是洛州的那个任家?”
恍惚间,徐云之听见容洛发问。
“洛州的那个。”随即,他看见重澈与容洛相视,温柔地回答:“任夫人是远嫁,与京中的娘子们都不大熟悉。崔彤云因此每每遇见宴席总带着夫人参加,见着夫人们说话便过去介绍任夫人。你若能帮一帮他,想必他是不能不卖你面子的。”
“所以有时我就不大爱与你说话。”容洛凝眉,“什么心思你都猜得着,偏生我什么都猜不着你。好了,你待得这样久,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是容洛少有的一面,徐云之怔怔看着,转眼看向庄舜然,见他面上无虞,手中却紧紧攥着袖角——十分不甘心。
收回眼,徐云之气息在胸腔里笑了一声。低下去的唇角无奈扬起,发出低低的苦笑。
泥沼深不见底,如今收心,约莫都来得及。
.
对崔氏的围剿在一个雨夜里悄无声息的开始。
崔彤云因在此事里颇为重要,容洛亦不在铺垫或者是慢慢接近任夫人。初十的雨夜,容洛开庄子替吴柔办生辰,各家受邀,崔彤云在列。
帖子是以吴柔的名义发出去,崔彤云原先并不知悉,到了席上,听了吴柔一番对容洛的感谢,他才知这内里还有容洛这一层的存在。而容洛也没给他细想的时间,直接提了任夫人坐到自己身旁,并在席上好一番夸赞。诸贵女都想上容洛这条船,怎会不附和?崔彤云原就担心自家夫人火爆脾气在贵女圈子里吃不开,眼下容洛手起刀落地替他解决了此事,他想也不用想就反应了过来,容洛的目的在他。
但被耽搁几年的仕途怎能说忘就忘。崔彤云不傻,任夫人更不是个脑壳空空的女子,夫妇两人合计了几日,便听见三房的叔叔崔敬肃与他夫人闵氏同那位光杆家主、崔妙仪的爹崔敬桓吵了起来。
“若不是你当年与妙仪跟陛下做的事,徐侍郎能为难我们么!”崔敬肃横眉竖目,手里拿着一枚折子,“你看看,这是这季太仆寺的预算,我算了八百遍,交过去就被打回来,说数目过大!什么数目大,太仆寺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底下舆马畜牧不吃草料?眼看着快入冬了,蹄铁、草料都耗损得差不多,再没银子应付,你说我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崔敬桓官服都没脱,此时抱着高山冠立在那儿,满目不耐烦:“他不批,你觉着没问题,那就去找陛下啊!”
显然崔敬肃心里有鬼,噎了一下,他吼道:“嗬!你还敢提陛下?你晓得么,若不是今日我亲自去了趟户部,恐怕这预算就真的玩完!徐侍郎说了,‘快入冬,大殿下记起益州的事不高兴,你们什么时候给个交代’。”他冷冷地呵了一声,“你说我能给什么交代?当初的事可都是你们两父女搞出来的!我可是一点儿也没参与!”
【作者有话说】
第六更。
第153章 1021晋|江独家发表
◎篓子。(已替换)◎
本来崔敬桓也只有不快而已, 听见这话,看着他这三弟就不禁重重冷笑了一声:“你没参与?”
又逼过去一步,“你要是没参与, 妙仪这么容易收买那袁业成?”见崔敬肃后退,崔敬桓忽然双目眦开,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当初不是你提议借着向氏的信给大殿下设局,他娘的老子会变成现在这样么!我是家主,可这些年权力被你们搅合贪了多少你们自己心里没数?现在你遭了问, 祸水东引, 引到我身上来, 三弟, 你这张冠李戴的招, 玩得真精!”
猛地放手,崔敬肃后背无力, 一下摔在地上,还没搞清楚什么“祸水东引”,崔敬桓就掏出了一张折子拍在他脸上。
“……近冬,各部忙碌,臣本该顾及陛下安康,尽少上疏。只一事,臣思来想去, 觉得有害家国。崔氏都尉任黄门侍郎者崔敬桓近日出入赌坊,赌注每每白银百两, 多时甚用千两, 臣查崔氏财收, 以为此行入不敷出, 而崔氏衣冠贵重……”
崔敬肃握着折子叠叠念出来,到底下心都凉了一半,把那折子合起来,他神色惊恐,“这秦存微是什么人?没听说大殿下手底下有这样的人啊?”
崔敬桓一脚把这个猪脑袋的弟弟踹翻:“蠢货!”
崔敬桓是个没本事的家主,可头脑还是顶用的。今日他受召入宫挨了一顿骂,听说事情在清流党里穿得沸沸扬扬,立时出了宫就去找这秦存微,听说此事是与庄舜然一道看见,他又立时去见了庄舜然。一问,庄舜然却不过笑眯眯道:“‘太仆寺主事说此事由你所为,不该他一人承担。侍郎告知了殿下,殿下觉着有理,故,臣便不得不从’。”立时给他气得七窍生烟。
回了家,这崔敬肃居然还敢寻他麻烦?
这多大的篓子——完全是说崔氏财产来源不明!
“咱们家是两袖清风每日吃豆腐的么?”崔敬桓气得头疼,“幸之陛下对我们还有几分照顾,如若不然,这折子捅出去,你我的项上人头都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