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重生) 第125节
用刀鞘将陌刀推开,银鲤抬手用臂挡住宁杏颜抓来的手,看着容洛,双膝弯了弯:“得罪。”
她这一声才出口,帘外一道男声飘进来:“坏了事,就好好赔罪。”
银鲤立时跪在了容洛眼前,恭恭敬敬地将刀放在怀里,额贴地。
声音实在太耳熟。容洛扫一眼瘫软在案上的容明兰,转首:“卢尚书。”
卢清和拱手作揖:“许久不见,臣卢清和,问殿下安。”直起身,他看向容明兰,“臣并非有意插手,只是此时,殿下还不能对陛下出手,这是为了殿下好。”
为了她好?
他与卢氏的存在,至始至终就没有对她有过一分好。
容洛不置可否地提了提唇,还没说完话,一旁的向绫罗大叫起来:“卢尚书?卢尚书快,长公主要逼……”
“对不住。”眼见她要求救,卢清和轻轻笑了笑,“臣与殿下有一纸婚书,除了殿下,臣任何人都不会帮。失礼。”
向绫罗一下面若死灰,容明兰起身的动作又放了回去,片刻,他似乎捕捉到什么关键的字眼,双眸亮了一亮。
容洛根本没给他希望,余光瞥过去,道:“卢氏为祖母亲外祖家,他手里有祖母留下的立储遗旨。陛下要想拿这个去挑唆重澈,大可不必。”
秘密公开,容明兰胸腔一震,瞠目视向卢清和,他半晌没能发声。
卢清和倾唇,也不在意,径直同容洛道:“新帝登基不足一年,现下才推了新政,朝中与民生都不安稳。臣明白殿下心有怒火,但此时废帝实是不妥。再者……世族中人已在入宫路上,若是被他们撞见弑帝之行,将来怕是后患无穷。”
以女儿身上位本就饱受诟病,一旦弑君事发,容洛的把柄便落到了世族的手里。来日如是这些人心怀不轨,那他们便能理所应当地打着复辟容氏家国的名号推翻容洛。实在得不偿失。
他当真是替她打算起来,容洛反而难以适应。蹙起眉望着他,容洛反问:“本宫什么时候说了废帝?”
见卢清和眼露疑惑,容洛蔑然看向容明兰:“新政由陛下所推,世家乱由陛下所挑,凭什么叫本宫替他收拾?——雾生。”将手中陌刀交还给宁杏颜,容洛听着一声应诺,吩咐,“平日你在陛下近前伺候,知道玉玺放在哪儿了么?”
雾生一脸怯怯地琢磨了一会儿,将书架子上的一沓画搬下来,取出一个棕漆木盒子捧给容洛。
容明兰惊恐万分,骂了个“你”字,剩下的话便被抵到喉关的刀锋尽数逼得吞回腹中。
容明兰怕被夺权,玉玺和重要信件折子都藏得好好的。容洛将那被压在玉玺底下的信拿出来一翻,容毓崇那些哄骗容明兰的话全全入目。
轻轻一哂,容洛把那信投进火盆中,“本来本宫应当同你仔细清算,可左思右想,实在是太便宜你。容明兰,本宫说句真心话。本宫当年扶持你,确实是想将你当作傀儡,但——与你所想不同,本宫从未想过要你性命。”顿一顿,她看向一边站着瞧她焚烧的信件的卢清和,语气一挑,“——除非,是你不够听话。”
一语双关,卢清和怎会听不出这是警告。
容洛目的在削弱世家权力,他在明知容洛会借卢氏入朝做文章时将卢氏领入朝堂,说没有分权的心思,想当然是不可能。她在知晓利弊后仍然同意,不外乎是顺应时势,可是,她也很清楚,卢氏或会失控。
而很不巧合的,选择失控与安分的权力,都在他的手中。
“作为婚约者,你要用婚约来胁迫本宫,抑或是抛诸脑后,好好谋求一席之地?”
这才是那话里的意味。
卢清和心如明镜,望向抱着匣子的容洛,他并没有回话,仅是长长地,拱手做了个揖。
重家等五族的人很快入到选德殿。在他们到来以前,容洛已将容明兰彻底料理。
性命与权力,容明兰纵然都想要,也得会审度。
在容洛陪伴下哽着泪应付了五族,容明兰在容洛离开后闭门打砸,瓷器碎裂之音累累不绝。
不过无人再理会,任由他不甘、发怒。
能在回到长安第一日长驱直入宫城,并卸掉容明兰的权,宫中禁卫又有一人不属于容洛势力。便是有,容明辕也不会放任他们与容明兰互相勾结。
一日内借容明兰手处理完制科布旨、枢密院调职诸事,容洛乏得直揉眼。从车架上下来,她看春日手里捧着个匣子,问道:“不是吩咐了不收任何东西?”
“都没收,这一件是相爷送的。”小心地扶着容洛上石阶,她把那匣子打开了一点儿:“相爷说寺里没了,观青大师圆寂了,静汀小师傅去了扬州。相爷叮嘱奴婢,殿下要是觉着味道怪,便不要吃了。”
艾糕香气扑面而来,暖腾腾地拂过鼻息。容洛看着,恍然道:“又下元了。”
“是呢,过几日也要小雪了。”秋夕颔了颔首,厚氅刚裹上容洛的肩,就瞧着一片小小的纸片似的东西落到了绒上。她抬头,“呀”了一声,把容洛带进檐下,笑道:“这才说呢,就下起雪来了。这初雪下得好,明年农收大抵也不用愁了。”
拢着前襟,容洛颔首,抚了抚那木匣,问道:“才送来的么?”
春日在看雪,愣了下,回道:“今日殿下将相爷提进了枢密院,相爷好像有许多事,匆匆交代就走了,就比殿下早走两步。”指了个方向,思索一阵,“要不要交代恒昌去追?”
“不必。他早些处理了,便也能早些歇息。”容洛摇了摇首,看一眼那深巷,抬步,“一会儿煮两盏茶,我尝尝这艾糕怎么样。”
长乐坊是个热闹的地方。出了公主府前那一段巷子,大雪下商贩们都还在贩卖物什,摊上有茶有酒有肉饼,俱是暖烘烘的。
重澈忙碌委实不是假话。枢密院新成立,事务诸多,制度管辖上仍有不足,他趁着用饭的时辰替容洛制了艾糕,便直接送到了长公主府,然后脚不沾地地驾马往宫中去。
但有时候越忙,就总是有那么个碍眼的人做拦路虎。
一扣缰绳,勒马急停。重澈瞧着那怀抱金安寺图样木匣、正坐在白马背上的卢清和,伸手示意后头白鹿停马。
“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把匣子搁到银鲤手中,卢清和控住胡乱踢踏马蹄,笑了声,“重相似乎有未卜先知之才,什么都能赶在人前。”
重澈对卢清和没有一丝好感,抚了抚马首安抚受冻的马匹,他淡漠道:“我自认没有如此本事,说到底,不过都是缘分的事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更。
第203章 0206晋|江独家发表
◎报应。(已替换)◎
缘分?
这是多大的笑话。
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卢清和勒紧缰绳,扬目道:“只可惜我与重相有别,是个从来都不信缘分的人。”
重澈对他毫无好感, 他亦不会对重澈有什么一丝一毫好的感情。政局上对立两面是一回事,旁的,自然还是他至今仍认为重澈是个贼。
窃珠之贼。
重澈低俯注视马匹的头颅因这一句慢慢仰起来。四目相对,重澈右掌轻轻拍了拍马颈,平淡道:“我十分信任明崇。”
缓缓一顿,又道:“诚如她信我。”
这一句与容洛平日行径如何相像。身居高位, 瀚海丛中, 偏任是谁使尽浑身解数, 他都目不转睛, 唯瞳仁里所映山巅之上一把耸立妆刀。
恰如——从未对重澈外其他的男子, 动过一点零星心的容洛。
何其自负。
瞳珠里的波光微微晃了一晃,卢清和缓缓一笑:“她终要称帝。”
参政的长公主与一位睥睨天下女帝之间是天差地别的。容洛多年筹谋, 得了民心,阻力虽小,却不是尽数去除。若非名正言顺,待容洛坐上了那个位置,所将面对的,必会是连隐南的一生。重澈不让步,容洛这处便固若金汤, 亦同样代表着,容洛四面楚歌。
“重相年纪轻轻位极人臣, 势力比起微臣, 想来只高不低。穆氏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大概也不会不知道。”卢清和淡淡道, “大殿下想如今得以震慑朝纲,无非那座上的陛下原来是位皇子。若她动手,不说穆氏,容毓崇那边,便足以令天下大乱。”
“重小公子——”卢清和挑唇一笑,语气里似有危险蛰伏,“你要害她么?”
无论重澈如何努力与否认自己出身,他终与重家血脉相连。世家与皇权之间的争执绵延百年,容洛为帝,重澈地位势必水涨船高,有他在前,便是容洛再不喜重家,重家依然稳坐朝堂。
那么,本被针对的女帝是大智近妖也好,手腕强势也罢,她都始终不能安坐龙椅。
雪花在一片灯笼火光之间落下,一目望去,棱角清晰。重澈隔着光芒与雪凝视卢清和少顷,漠然道:“卢族长想来并无资格说此话吧?”
“你为何来长安,你我都清楚。”视线落到卢清和手腕那串佛珠上,重澈抿唇转开视线,冷声道:“何必如此冠冕堂皇将自己摆做正道?若非明崇反制先帝,无力可图的废石变作了价值连城的活玉玺,卢氏抑或你想必都不会来长安。你要真说害她,卢清和,这其中又何止我一人。”
大雪倏忽而来,犹似那年琅琊的隆冬。他闻死讯,自长安奔赴琅琊,只见一副棺木,和血衣后腹部高隆的容洛。
一尸三命,从此她不再睁眼。
琅琊地境,卢氏门下……他分明能保。
分明能保。
往事入心,重澈握紧缰绳的手指似有颤抖,沉沉低眼,雪花飘落睫上。重澈再未做声,控马往枢密院方向疾驰而去。
而他身后,卢清和目睹他离去后,沉默多时。
直至雪落满肩头,他复才骤然合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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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澈与卢清和如何,容洛始终不知,便是远在凉州的容毓崇亦如是。
将陌刀放在桌上,容毓崇接过亲兵递来的信纸,一目十行看尽,便递给了身后的跟随的心腹白鹖,将手探进水盆里清洗。
信纸边沿几个指印,落进白鹖手里,便被染得更脏。白鹖大略扫了一眼,皱眉道:“大殿下控制宫闱夺得实权……看来陛下是没能制住大殿下。”
容毓崇嗤笑一声:“我便没指望容明兰那处的算盘能响。他若斗得过容洛,当初也不用靠容洛爬上来。”水声哗哗地响,容毓崇将冻得通红的双手从水盆里抽出来,随便在干巾上抹了抹,偶有因为粗糙动作搓开伤口上皮肉的时候,他也没拧一下眉头。
将陌刀别回腰间,容毓崇用食指抹掉另一只手手背上的水珠,掀帘走出大帐:“容明兰此人,皮囊是容洛所给,一身反骨也是容洛扶着才拼起,没一天不是容洛手里的傀儡。你什么时候见过偶人能反蚀制偶之人?想跟容洛斗,他没这本钱。”
凉州风沙不断,早前下了一场小雪,雪气湿冷,混在干燥的风里,往人脸上一吹,立时能教三大五粗的汉子立即耷拉下一截气势。白鹖出身内卫府,年幼时什么苦都吃过,风刮过来,他睫毛动了动,人依旧立得笔直。
随容毓崇走出大帐一段路,他听罢容毓崇的话,沉思道:“可若不如陛下原先的打算,大殿下一旦趁势广收权势,我们这处怕是不会好过……”
白鹖并不知容毓崇与容洛那些事,只知晓这二人之间争斗不休,没一日不在忌惮对方。在他看来,容洛上位,便是他们这一行人的灾难。
他的担心容毓崇自然明白。往校场上看了一眼,容毓崇摆了摆手:“不必担心。她不会动这处。新政初推,她就是担心我在凉州囤积兵力造反,也绝对不会立刻对我下手。朝中那几家没一家不怕她的,纵是重家不对她摄政有什么意见,崔令总要因为她抖三抖。不驯朝堂上的毒物,先除边疆之祸,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如今边疆各处都在御敌,他在凉州镇守,不会像文景帝那样串通蛮夷,还是帮容洛安定了边疆。单这一点上说,容洛绝不会在这时分心到这处来。
而且,就他这点兵力,容洛约莫连眼珠都不会侧一下。
容毓崇胸有成竹,白鹖却十分有幕僚的模样。拧眉思索了一会儿,他担忧道:“主子总得以防万一,如此自负,实是……兵家之大忌。”
容毓崇不似容明兰,对幕僚没有什么身架,好的话坏的话都能入耳。
白鹖说得直白,容毓崇笑了笑,拍着他的肩道:“你安心,我于她了解之深,便是她于我了解之深。这天下间,我便是谁都看不透,也得看得透她。”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进府里。操着山南口音的府兵见着他回来了,一一见礼。容毓崇颔首受了,白鹖又吩咐几句,还没说完,白鹖见府兵朝他挤眉弄眼,一侧首,便看见了立在廊下等容毓崇的萧纯蓉。
萧纯蓉与容毓崇只待明年便可完婚,萧家让萧纯蓉固守礼法,她却还是追着容毓崇到了这处。眼看萧纯蓉神色凝重,白鹖心知这二人有私话要说,拱了拱手,便径直退了下去。
他一走,萧纯蓉立时就迎了上来。将用帕子包着的手炉塞进容毓崇手中,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不跟大殿下争不好吗?”
容毓崇正要揽她往厅中走,兀然闻话,他看她一眼,想到刚刚没放在信封中的消息,拧眉:“你看到信了?”
长安来的信他从来不让萧纯蓉看,直接由实威交进他手里。萧纯蓉显然知晓,赫地仰头,她连忙道:“不是实威给我的,那信没经实威的手,与邮驿送来的信混在了一块,还是我整理时瞧见的。我看那上头有个萧家的印,以为是给我的,就打开了……”
话到一半,她按着容毓崇的小臂,声调又低下来:“我不想你跟大殿下斗……”
萧家的信如何不从实威手里走这事没等想,只听萧纯蓉语气里的忧心忡忡,容毓崇便难以置之不顾。
望她好一阵,他才要开口,萧纯蓉又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宏图大业,也没想过什么荣华富贵。你跟大殿下为何互相忌惮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你活着,哪怕什么都没有,我也是喜欢你的。我知道我这样没出息,有负萧家之名,但……我喜欢你这事,也是真的。”
咬住下唇,萧纯蓉握着容毓崇手臂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