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二长老一瞬便知自己被骗了。
  ——谢镜泊今日分明是一直在此,刚才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是燕纾故意给他制造的假象。
  二长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燕纾却压根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那乳酪还带着些许温热,白瓷碟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一看便是刚出锅没多久便立刻拿了过来。
  轮椅上的人懒散地撑着下颌,兴奋地“哦”了一声,仰起头笑着弯了弯眼:“多谢九渊。”
  谢镜泊没有说话,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神情却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
  对面的二长老牙齿都要咬碎。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
  下一秒,谢镜泊却沉沉打断他的话:“二长老不是更应该先回答这个问题?”
  谢镜泊回过身,脸色一瞬冷了下来,眸色冰冷地望向他:“您为何会在此?”
  “这个院落我已说有人在这里静养,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尤其是长老殿之人。”
  他一字一顿,目光如炬:“二长老为何明知故犯?”
  二长老自知已落入圈套,心中此时后知后觉浮现出大长老的叮嘱,却已经为时已晚。
  他深吸一口气,仍意图努力狡辩一二。
  “我是听闻……之前三长老不小心伤了人,心中一直有些过意不去。这两日听说他身体好些,便想来探望,刚好——”
  他目光落到燕纾身下的轮椅上,眼珠一转,哂笑着开口:“对,刚好这位公子也想与我切磋一二,于是我就……”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却被一阵沙哑的咳嗽声打断。
  不远处轮椅上本来美滋滋一勺勺舀着乳酪的人忽然弯下腰,捂唇一声声低低弱弱地呛咳起来。
  二长老眉心跳了跳,看着谢镜泊一瞬蹙眉,立刻担忧转过身:“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燕纾勉强缓过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方才不小心在院中待久了,不小心着了风……”
  ——但他为什么会“不小心”在院中待久了,其原因不言而喻。
  燕纾微微抬起眼,在二长老愤恨又不可置信的神情间,身子颤了颤,欲盖弥彰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自己的原因,与二长老无关……”
  二长老一瞬直接忍不住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本来就与我无关!一开始也明明就是你说要切磋的——”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轮椅上的人仿佛被吓了一跳般,脸色一白,呛了一口气又低低咳嗽起来。
  ——你大爷的绿茶!这就是顶级绿茶!
  二长老一瞬想到他偷藏的某个人间话本子里一个形容。
  同一刻,他眼前一暗。
  谢镜泊抬脚挡在他身前,阻断了他望向燕纾的目光,沉声开口:“事到如今,二长老还想这般威胁人吗?”
  二长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如今行走不便,重病缠身,每日几乎是拿药当饭吃。”
  “二长老却说,这样一个‘病重’之人会主动与您切磋?”
  谢镜泊沉沉开口,语气森冷:“长老殿便是这般颠倒黑白的吗?”
  二长老脚下一个踉跄,简直都要气懵了。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撩起一边破烂不堪的衣袖,冲着他怒声开口:“颠倒黑白?那宗主请看,我身上这一道道划痕,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身上原本平平整整的灰袍早已一片惨状,确实可以算是……破碎不堪。
  反观燕纾,舒舒服服地窝在轮椅间,除了脸色苍白点,连衣角都没有半分褶皱。
  那一瞬间,二长老亲眼看到,谢镜泊神情间划过一丝古怪,却又一瞬遮掩下去。
  他轻咳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却听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那难道……不是您自己划的吗?”
  危阑从谢镜泊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垂头望着写满黑色大字的手,一句句开口:“损坏青石砖十块、花草一坞,还有树干、桌椅……”
  他迟疑地抬起头:“方才二长老忽然在院子里运功,不小心损坏了这些东西,公子说要您找长老殿结款呢。”
  这话一落,院子里所有人同时一静。
  连燕纾神情间都闪过一丝讶然,有些意外地望向院子正中央的那个小孩。
  谢镜泊低咳一声,先一步回过神,犹豫了一下,抬手轻轻拿起危阑黝黑的手掌,迅速扫视了一遍,微微点头。
  “好……我会记得的。”
  ……二长老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跳梁小丑。
  “好,好,宗主这般偏帮,老夫也无话可说,等我回去禀报大长老,看他如何抉择——”
  二长老冷笑一声,一刻也不想多待,一甩袖子大步就向院外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谢镜泊微沉的声音传来。
  “二长老请留步。”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一时只以为谢镜泊终于有些怕了,心中冷笑一声,面上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
  “宗主如今意识到自己所做太过了?此时道歉已晚,我一定会回去禀明大长老……”
  下一秒,他却听谢镜泊低低开口:“二长老如何做事二长老的抉择,但今日还需二长老先道一个歉。”
  二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谢镜泊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又重复了一遍:“您擅闯院落,惊扰病人,还劳烦二长老亲自道歉。”
  二长老脸色一阵扭曲:“凭什么要我道歉,我明明就是被他骗过来——”
  谢镜泊也不反驳,只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二长老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下暴怒的心绪,冷笑一声:“那我今日若就不道歉,你待如何?”
  “不如何。”
  谢镜泊平静开口:“只是劳烦二长老在这里多待上一阵,何时道歉了,再何时离开。”
  二长老眼眸微微睁大,咬牙开口:“怎么,宗主这是想囚禁长老殿的长老?”
  他一时间只感觉格外荒谬:“简直是岂有此理,我怎么算也是你的长辈,你便是如此尊长——”
  他话还没说完,对上谢镜泊微微抬起的手掌,愤怒的声音瞬间一滞。
  方才猝不及防间和谢镜泊对了那一掌,二长老只感觉周身的经络仿佛要碎了一般,直到此时还隐隐作痛。
  两年前的回忆蓦然涌入脑海,他清楚谢镜泊在燕纾的事情上能做到何种地步。
  二长老周身冷汗隐隐落下。
  他咬了咬牙,终于倏然偏过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抱歉”,身形一瞬消失在院落外。
  ·
  院子内一瞬安静了下来,轮椅上正专心致志品尝乳酪的人听着周围没了响动,好奇抬起头,有些讶然地“啊”了一声。
  “九渊这般厉害呢?”
  谢镜泊转身的动作一顿。
  他神情间划过一丝无奈,慢慢垂下眼,低声开口:“玩够了?”
  他清楚燕纾今日是特意将他支走的。
  今日姜衍要去准备晚间需要的药,千叮咛万嘱咐让谢镜泊帮他将人守好,今日没到喝药的时间,燕纾却莫名让他去厨房拿蜜饯,他便察觉到了端倪。
  他面上不动生色,却是迅速拿了东西赶回来,但也没直接进去,一直在院落外观察着,却也没明白燕纾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就是刚好想试一试调整后的轮椅威力吗?你们都不敢使出全力与我喂招。”
  燕纾也清楚谢镜泊早就察觉,但也并不在意,只笑眯眯继续开口。
  “万一我以后还要坐在这上面,提前熟悉一下没什么不好的。”他开玩笑般说着,却看谢镜泊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你胡说什么?”他蹙眉,对面的人也笑着吐了吐舌头,听话地止住了话头。
  “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多谢九渊方才帮我。”
  谢镜泊脸色稍缓,紧蹙的眉心却依旧没有松开。
  他看面前的人嘴上笑意盈盈地说着话,却已接连偏头咳了许多次,慢慢走到燕纾身后将人往房内推去。
  他清楚燕纾在说谎。
  ——他刻意支开他,将二长老骗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试验这轮椅。
  谢镜泊蹙了蹙眉,一时却又想不透燕纾这般做的用意。
  他推着人慢慢转过身往房间内走去,忽然却感觉面前的人状态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
  谢镜泊脚步停了下来,有些担忧地绕到前面:“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面前的人单手支着额头,脸色比起方才肉眼可见地又苍白了几分,微阖着眼,蹙眉摇摇头不说话。
  “我没事……”
  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宽大的袖口中探出,指尖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轻轻揉着太阳穴,腕骨突出得厉害,仿佛一折就断。
  仿佛是刚才心神太过激动了,燕纾一时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脑海中一阵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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