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即便已接近初夏,但房间里还是烧着地龙,推开房门的刹那一阵暖意瞬间扑面而来,谢镜泊额角不过不过一会儿便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但怀里的人依旧安安静静地睡着,脸色泛着透明一般的苍白,仿佛一块沉沉的冰玉。
  谢镜泊小心翼翼将他放到榻上,樾为之立刻坐到床旁把住他的脉,仔细听了片刻,往他舌下又塞了一枚药丸,小心舒了一口气。
  “他身体怎么了?”
  身后低低的声音传来,樾为之神情不变,自顾自地慢慢直起身,帮燕纾把身后的枕头垫高了些。
  “没什么,就是今天有些累到了,所以一时睡过去了,等醒来就没事了。”
  “是吗?”谢镜泊低低开口,“我以为樾公子说的交易……是建立在双方都坦言的基础上。”
  樾为之神情一顿,须臾,却是似笑非笑地回过头:“当然。”
  “谢宗主若是不信,不如自己来把把脉?”
  “好。”
  谢镜泊还未开口,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姜衍一步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神情看起来已恢复了平静,只眼尾还余着一点红。
  他慢慢走到燕纾身边,不待樾为之说什么,先一步自顾自按上燕纾的脉搏。
  樾为之眉心一颤,却没说什么,依旧维持着一副平静的模样。
  半晌,姜衍收回手,目光落到旁边神情淡然的樾为之身上一瞬,又慢慢转回头。
  “师兄身体确实目前……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心肺经络有些堵塞,但好好调养便也当无事。”
  樾为之心中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谢镜泊倒是也没什么反应,只低低又问了一句:“那他为何会突然睡过去?”
  “他气滞血瘀,心血不足,今日确实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才撑不住昏睡的。”
  姜衍低声开口,没等谢镜泊再说什么,先一步主动站起身。
  “既然师兄已经睡了,那我们便不多打扰,等明日再来。”
  樾为之回过神,脸色也立刻挂起了一派虚伪的笑意。
  “当然,日后还要多与姜公子一同合作,好好调理小纾的身子呢。”
  ……姜衍看着面前这一袭红衣的人就烦。
  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去,谢镜泊竟然也没强行留下,而是跟着站起身,深深地望了床上昏睡的人一眼,倏然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樾为之坐在床边,脸上一直维持的笑意终于一寸寸消失了。
  他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身形一动,一团火红色的毛团倏然再次在床榻间浮现。
  “下不为例,燕宿泱。”
  他没好气地开口,却都已数不清“下不为例”这四个字他到底说过多少次了。
  他闷闷地开口,湿漉漉的鼻尖将燕纾手指一点点拱起,主动将他的手虚抚在他毛茸茸的尾巴间。
  “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告诉他们一切,让他们一起来把你治好……”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在睡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怕冷般轻轻瑟缩了一下。
  毛团狐狸抬起头,自然地往昏睡中的人旁边又挤了挤,温热的舌尖小心舔了舔他有些青白的手指,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下次绝对不帮你骗人了,小纾。”
  同一刻,院落外,姜衍停下脚步,扭头望向身后跟出来的人。
  “师兄的身体……有问题。”
  ·
  谢镜泊脚步一顿。
  他脸色沉了沉,神情间却没有许多意外的神情,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
  姜衍蹙了下眉,听着谢镜泊先一步开口:“你方才诊出来什么了?”
  姜衍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些。”
  “那个红衣服的人应该是给他用药了,把师兄真实情况遮掩了过去,所以方才才敢那么镇定地任由我检查。”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重新望向谢镜泊:“你最开始遇到师兄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谢镜泊静了一瞬,慢慢开口,将之前的事慢慢都说了一遍。
  姜衍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嗜睡,乏力,头痛,心肺不调……
  他心中有无数个猜想一一划过,半晌却也只沉沉吐了一口气。
  “算了,在这里空想也是无用,具体什么情况还是得等真的仔细检查才能知道。”
  ——反正现在燕纾回来了,他们总还是有时间。
  姜衍闭了闭眼,不自觉按了按胸口,仍旧能感觉到心头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激动。
  ——还好燕纾还活着……
  ——还好谢镜泊一直……没有放弃。
  “你是怎么把师兄带回来的……”
  他忍不住低声开口,下一秒,却听谢镜泊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他不愿意,我把他抢回来的。”
  姜衍一噎,不可置信地瞪眼。
  ——难怪燕纾方才对他们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与对面面色淡然的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几秒,终于泄气般叹了一口气。
  “算了,回来了就好。”
  谢镜泊不置可否地转过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般,微微蹙眉。
  “二师兄替身这件事……是从哪里听到的?”
  明明他将燕纾抱回来时,特意避开了所有人。
  姜衍一愣,回想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我今日回来本来是想和你对一下大长老踪迹的事情,但路上不知听到哪几个弟子在那边说这件事。”
  他当时一时气急也没有去仔细看,此时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古怪。
  谢镜泊脸色沉了沉,没再说什么,慢慢转过身,忽然听到身后姜衍的声音再次传来。
  “……多谢。”
  已经转身向外走去的人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却看姜衍已经收敛了神情,先一步自顾自往外走去。
  “师兄的身体我来想办法,这几日我先待在销春尽,劳烦小师弟也给我寻一间屋子——我看师兄旁边那间就不错。”
  谢镜泊:……
  当天晚上,姜衍看着面前与燕纾住的那处几乎成对角线的房间,额角青筋一点点爆起。
  ·
  之后两日倒是也相安无事。
  谢镜泊若主动来找他,燕纾便也会回他的话,神情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但若是谢镜泊不主动说什么,燕纾便能安安静静在院里坐一下午,半撑着下巴望着小院间的云卷云舒,一句话也不与他交谈。
  这让谢镜泊一时间有些恍然。
  从前年幼他们练功时,燕纾仿佛没骨头般,只要一回小院便一定要黏在谢镜泊身上,找各种理由窝在他怀里,任由谢镜泊如何冷着脸拒绝,都无济于事。
  如今却与从前……大相径庭。
  谢镜泊一时苦笑,不知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师兄不能……理理我吗?”谢镜泊在第二日时终于忍不住开口,托着下巴坐在廊下的人看了他一眼,慢慢开口。
  “谢宗主想让我与你说什么?”
  谢镜泊第一反应是想让燕纾不要再这般生疏地叫他了。
  但他深吸一口气,仍旧缓声开口:“师兄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樾为之说你身体太弱,需要好好调养一下,若师兄想吃什么,我都可以去给师兄做……”
  燕纾神情微微一顿。
  几人小时,谢镜泊便常常给他做东西吃。
  燕纾常年喝药,胃口向来不好,寒冬腊月时还经常胃疼。
  谢镜泊为了哄人吃饭,便开始笨拙得学着做吃的,入宗第二年便能做得一手符合燕纾口味的菜肴,也被厨房屡屡抓人的门人误以为,这个刚入门的小孩……到底是有多爱吃。
  谢镜泊看着人没有如往常般敷衍地回话,而是眼睫颤了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神情间也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希冀。
  下一秒,却看燕纾重新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吐了一口气:“哦……那我想喝酒。”
  谢镜泊眉心跳了跳,没忍住咬牙猝然开口:“不行!”
  燕纾耸了耸肩,望着面前的人又气又无奈的跳脚模样,下意识笑了一下,却是又迅速收敛了神色,慢吞吞窝了回去。
  “那便算了。”
  谢镜泊被那笑容晃了下神,心中原本的愤怒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倦懒垂着眼的人同一刻抬起眼,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燕纾原本是想让这人自己知难而退的,但无论他怎么刺激,谢镜泊每每只失落一会儿,第二日便又恢复了平静,自顾自地坐在他旁边说着话,时不时摸摸他额头、掌心的温度,温声提醒着他喝药。
  他坚持不懈,燕纾也没精力去管,便也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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