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入魔……我不想死在这里,您带我出去,我和您一起出去好不好……】
他死死拽住自家师父的袖口,声音间带着控制不住的哽咽。
面前的老者身形一僵,却没有如往常般调侃着将他的情绪一点点安抚,半晌,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可是我出不去了,宿泱。】
燕纾身子一颤,却不愿抬眼,将头埋的更深了。
他感觉自己师父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幼年给他讲学般,一字一句低低开口:【这个魔阵能吞噬灵力,同时通过鲜血来锁定入阵者,将魔气倒灌入经络。】
【原本是长老殿用来给自己净化妖力、渡入灵力,助长修为的,没承想最后没能成功,反而催化了自身死亡。】那老者低低嗤笑一声,手中却近乎怜惜地一点点抚摸着自家大徒弟柔顺的青丝。
【我如今魔气已侵蚀至心脉……能保留些许神智已是勉强,不可能……再出去了。】
魔气钻入经脉带来的痛感,仿佛有万把冰锥穿心而过,燕纾已疼的神智有些模糊,但听着自家师父沉缓的声音,情绪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那我们……便不出去了,师父。】他含糊开口,将手揽在自家师父脖颈,眼皮已控制不住沉沉合拢。
【我本就是师父捡回来的,被师父养大,侥幸多活了二十余载,已足够了。】
左右他本就没打算活下去,如今与师父死在一处……反倒莫名心安。
只是可惜……他那个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师弟,又该生他的气了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眉心一凉。
【不是我们,只有我。】
磅礴的灵力从灵台间蓦然冲入经脉,燕纾身子一震,神志蓦然清明了几分。
【师父——】
他倏然抬起头,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听面前的老者低喝道。
【别动。】
燕纾咬牙,不管不顾便要撑起身,下一秒听到面前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周身一僵,燕纾蓦然睁大眼。
他看着自家师父微微坐直身子,饶有兴味地望着被定在原地的大徒弟,轻轻在他脸颊间弹了一下。
【救你的命呢,能不能安分点。】
燕纾眸色通红地望向前方,感受着磅礴的灵力在体内一点点将翻腾的魔气竭力按下。
【入魔的只有我,我的徒儿从来一身干干净净,怎么可能……会堕魔。】他听着自家师父低笑着开口。
【我渡给你的灵力将这魔阵灌注在你体内的魔气已基本封印,只要三日内你不动用灵力,我的灵力便可一点点将你体内的魔气完全化解,你不会入魔。】
他顿了顿,又似乎低低叹了一句:【我强撑着清明过来此处,似乎伤了阿衍他们,劳烦你……帮为师道一声抱歉。】
燕纾已完全说不出话了。
体内的魔气仿佛知道即将被驱逐,无数尖锐的叫声在燕纾耳畔响起,带来痛彻入骨的撕裂般疼痛。
燕纾口鼻逐渐溢出鲜血,定身术随着施术者灵力耗尽自动解除。
他抬手想抓住自家师父渡灵的手,身形却再支撑不住,蓦然一软,沉沉倒在自家师父臂弯间。
他脖颈无力后仰,几乎一瞬便失去了意识,但恍惚间却还是挣扎着拽住了自家师父的手。
【师父……】
燕纾想让师父带他回家,他想回销春尽,想回愿曦阁寻他的师弟,想让师父……再抱一抱他。
但他涣散的瞳孔却已一片昏沉,再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模模糊糊感到,一个枯瘦的身形小心扶着他躺倒在他腿间。
——他记得从前自己第一次入宗时,也是被自家师父这样抱着,穿过满城风雪,最后枕在师父膝间,缩在炭火旁沉沉睡去。
来时路是师父抱着他,去时亦然。
【抱歉为师……这次回来晚了。】
【这就当师父……补偿你的最后一个礼物。】
耳畔模糊的声音传来,燕纾努力想要睁开眼,但意识却仿佛落到深潭般,控制不住一点点被拽入昏暗。
【小纾,别怪师父,也不用替我报仇,好好活下去……便好。】
【只要……活下去。】
·
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谢镜泊倏然直起身,喘息着望向面前脸色冰白的人。
燕纾半跪在塌间,见他已清醒过来,勉强扬唇笑了一下。
“你……都看到了?”
谢镜泊喘息着点点头,终于哑声开口:“所以……”
“所以是师父牺牲了他自己……救了我。”燕纾微微点头,低声开口。
那日记忆中姜衍说的伤了他们的模糊人名,也是他们师父。
“那魔阵侵蚀力极强,我不过在里面待了半日便几乎半身入魔,长老殿强行逼师父入魔,便是想以此来污蔑,转移宗内其他人的注意力,掩盖他们自己的罪行。”
燕纾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身形似乎有些不稳,却仍旧强撑着继续开口。
“但师父灵力深厚,入魔后强行将魔气压下逃了出来,只半路不知为何遇到了阿衍,大概是心神恍惚下不小心伤了他们。”
燕纾想到什么般,低低苦笑了一声。
“师父临死前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不愿阿衍他们知道他入魔一事,更不愿他们因他难过,我便……消了你们,消了那场大战几乎所有人的记忆。”
“你们不要……记得师父曾经入魔,也不要记得我。”
——所以失忆的从来不是燕纾……而是他们。
谢镜泊心中痛的几乎麻木,面前的人也终于忍不住,肩膀蓦然一瞬塌陷,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却掩盖不住声音间的颤抖。
“若不是师父将灵力全数渡给我,师父或许还能再撑上一阵,或许凭着他的修为,最终也能将魔气完全消弭……”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周身一暖。
“不是你的错,师兄。”
“你知道师父……从来不是那般想的。”谢镜泊小心将人揽在怀里,一点点抬起他的手,将滚烫的泪珠小心拭净。
怀里的人脱力般坠在他怀里,怔怔垂着头,并没有接话。
但他和谢镜泊都清楚。
当时即便没有将灵力渡给他,师父也已撑不了许久了。
面前的人呼吸一点点缓和下来,似乎情绪已逐渐稳定,谢镜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那为何后来我们看到……”
——看到燕纾在世人面前仍旧入魔。
燕纾眼睫颤了颤,仿佛后知后觉回过神般,轻声开口:“后来……我还是没撑住,让魔气侵蚀,辜负了师父,也对不起……你们。”
他语气轻描淡写,谢镜泊蹙了蹙眉,却没有说什么。
他听着燕纾深吸一口气,直接掠过了那一段,继续低声开口:“我后来坠崖后,便一直想回来替师父报仇,但长老殿当时已经势大,当年的证据又已经近乎完全损毁,所以我只能徐徐图之。”
但谢镜泊知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是,当时燕纾已接近濒死。
“如今长老殿暴行已被世人知道,大长老我们也已抓住,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师兄。”谢镜泊低声开口,小心慢慢揉着他的心口。
怀里的人重伤初醒,说了这许多的话精神已濒临极限,气息不自觉断续起来,却仍执拗地不肯合上眼。
眼看着他唇色透出一股青紫,几乎便要喘不上来气,谢镜泊不得不强行打断他的话:“先休息吧,师兄,你太累了。”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固执地仍拽着他的袖口,却到底抵不过意识昏沉,不过片刻,手指便一点点松开,脱力般坠了下去。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谢镜泊沉沉站在原地,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门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紧接着,姜衍小心探出头来:“师兄方才醒了?”
他看着谢镜泊的脸色,已隐隐猜到了什么,语气忍不住焦急起来:“三年前的事,师兄同你说了……”
谢镜泊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却又微微摇了摇头。
姜衍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你摇头做什么?师兄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床上的人即便睡着眉心也依旧紧蹙,仿佛仍陷在无尽的不安中。
谢镜泊沉默的垂着眼,忽然想起那天蒙巽说的那番话。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就这般得到他的垂怜,却从来一无所知——】
【他明明当时有万般选择,却偏偏选择救你们!】
谢镜泊闭了闭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原来蒙巽当初说的……是真的。
燕纾当时确实有……那般多的选择。
可他偏偏选了……最不利于自己的那一种。
谢镜泊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师兄……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