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燕纾慌乱开口,心中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恐慌。
  他想要开口说不是,他并不是想说那句话。
  他想问谢镜泊怎么知道他故意不喝药?想问谢镜泊不是方才已经离开了, 怎么又突然回来?
  想问他明明已经隐瞒的这么好……怎么还是让谢镜泊看到了他这般狼狈的一幕。
  但万般话在舌尖滚了一圈,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人,第一反应却没忍不住颤声开口。
  “……你别生气,好不好。”
  话音刚落,燕纾便感觉面前的人身子一僵,紧接着,压抑的声音从面前响起。
  “我不生气,你便想一直瞒下去吗?”
  “我不生气,你就能依旧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坐在软椅上的人身子仿佛颤了一下,谢镜泊深吸了一口气,到底将话间的尾音咽了下去。
  那天燕纾大晚上莫名其妙端着那药碗开窗,他就觉得有些古怪。
  燕纾向来畏寒,平日里这般时节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半夜还嫌热去吹风。
  但燕纾每次喝药的时机都选的十分巧妙,仿佛特意避开他一般,每次他过来要么是已喝完了,要么是睡熟把喝药点空过去了。
  谢镜泊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今日终于寻到一个机会看着人喝了下去,终于稍微安下了心。
  没想到他只是回来想把那云片糕用灵力温上,便看到燕纾将手死死按在胃脘间,颤抖着身子将方才的汤药全数呕出。
  面前的人白着一张脸不说话,唇边惯常的笑意都几乎维持不住,仿佛稍一碰就要碎了。
  燕纾沉默了几秒,默不作声地用冰凉的指尖去勾他的指节,像冬日里瑟瑟发抖的猫咪,明知做错了事,却仍执拗地想挤进熟悉的热源里,用这种方式笨拙地试图道歉。
  谢镜泊心中细细密密的疼。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忍不住张开手将人凉得发白的指尖攥进掌心,一时咬牙:“你疼死我算了,燕宿泱……”
  下一秒,他听着面前的人小声开口:“那药喝了……便容易犯困。”
  燕纾仰起头望着他,下意识又弯了弯眼,眼眸却怔怔的没有焦点。
  “不,或者说,会让我几乎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基本没有清醒的时候。”
  谢镜泊身形似乎僵了一下,但燕纾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慢慢收回手,抱着膝盖将自己一点点蜷缩起来。
  “那天晚上你看着我喝了药,我一直睡到了近乎第二天下午……便是这个原因。”
  “我身子如今……都已这样了,喝不喝这药区别都不大,若是再这般整日睡过去,不如多清醒些时日,多陪陪……你们。”
  面前的人似乎后退了一步,燕纾脸色又白了几分,却是强行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
  “我开始其实原没想吐的,毕竟你刚刚走,若是直接吐有些太明显……但那药实在太难喝了,我胃一时有些受不了……”
  他感觉周身又冷了起来,下意识想去拉谢镜泊的手,但指尖颤了一下,却又慢慢垂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让我养好身子,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想你们担心……”
  ——师父不在后,他已习惯一个人咽下所有痛楚。
  几乎早已忘了应当怎么肆无忌惮地去喊痛喊累。
  燕纾昏昏沉沉地垂着头,支着肘死死按住抽痛的胃脘,后颈衣襟滑落露出半截苍白的肌肤,凸出的颈骨清隽异常。
  他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下一秒却感觉身侧一沉,紧接着胃脘处忽然一暖。
  一个包裹精细的汤婆子被塞到了燕纾怀里,舒适的熨帖一瞬将胃脘包裹。
  燕纾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不自觉蜷了蜷身子,同一刻他脖颈处微微一紧,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人沉着脸坐到他身前,小心帮他将有些散开的狐裘系紧。
  “你不说,我们反而会更加担心。”
  他听着谢镜泊低低开口,脑海里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口。
  “别走……”
  面前的人小心将他手指包住,紧接着如往常般,一点点将他揽到怀里,温和的灵力慢慢输入,将他痉挛的胃脘一点点揉开。
  “我不走。”
  “师兄若不舒服,或有什么担心,可以尝试着一点点与我们说……我知道师兄有自己的顾虑,但先尝试一下,好不好?”
  燕纾呼吸仍有些急促,一时说不出来话,只忙不迭点着头,清隽的身躯被被白狐裘裹成个雪团子,霜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裘衣上,整个往他怀里钻着,细细密密不停地发着抖。
  谢镜泊一时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重了。
  他低下头,小心将人的脸往外扭过来一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已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方才是我不对……师兄别难过,把脸转过来一点,不然一会儿喘不上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怀里人的呼吸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
  谢镜泊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忽然听到燕纾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根本没有想走对不对……”
  他这话说的笃定,谢镜泊怔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慢慢点了点头。
  “是,我方才……原本只是想过去帮你拿一个汤婆子,怕你吐过胃疼。”
  ——他就算再生气,怎么可能舍得抛下燕纾不管。
  只不过见燕纾误会了,便也一时……没有纠正。
  燕纾暗暗咬牙。
  他方才满脑子都是谢镜泊不要他了的恐慌,此时被哄着一点点缓过神,终于慢慢意识到哪里不对。
  燕纾心中又气又无奈,大抵是病中脆弱,感受着谢镜泊温热的手掌小心帮他揉着胃脘,眼眶竟控制不住一点点红了起来。
  “你故意欺负我……”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闷声开口,别过脸不去看他,偏那人不知担心什么,非得托着他的下颌让他转过头来。
  “我不是,师兄,我只是不想你这般总担忧旁人,你别生我的气……还有哪里难受吗……”
  那死木头力气极大,却又不敢真弄疼他,见他不转头,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凑上前,自下而上地歪头去看他的脸。
  “你做什么?”
  燕纾又好笑又羞愤,见实在躲不过,忽然别过头,一口直接咬到了他肩膀上。
  “嘶——”
  他咬的并不重,像小猫磨牙般毫无威胁地泄愤,谢镜泊一时猝不及防,下意识闷哼一声,却又立时反应过来,放松了肩膀任由他咬。
  “师兄小心,别咬骨头,容易硌……”
  他绞尽脑汁闷闷开口,却看燕纾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有病啊谢镜泊,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谢镜泊却只认真地望着他,燕纾被盯了几秒,反而有些别扭地先一步别过头。
  “好了,我之后会尝试着如你说的那般慢慢去改……你别担心。”
  面前的人轻轻应了一声,燕纾被这么一闹,方才那股委屈劲儿早已烟消云散,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小师弟果真是长大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会骗我了。”
  谢镜泊听着他语气间的调侃,便知燕纾大概已消了气。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手掌轻轻按住那人微凉的后颈,如小时燕纾对他那般,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是师兄小时教得好。”
  他话音刚落,肩膀处已又挨了一下。
  怀里人仰起头没好气地瞪他,却看谢镜泊垂下眼,碧色的眼眸间不知何时盛满了无尽的笑意。
  ……燕纾一时有些担忧自家这个向来稳重自持的小师弟怕不是傻了。
  地上叼了半天衣角的白猫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带的骨碌一下子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本已被养的胖的连脖子都看不出,此时四脚在半空中胡乱蹬了蹬,一时竟转不过来,好半天才滚了一圈胡乱翻过身。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自己“劝和”劝了半天的两人不知何时又抱做一团,“喵呜呜”地叫了几声,抬起爪子想去勾燕纾的衣摆却又扑了个空。
  他愤愤地蹲在原地,忽然听到了什么,耳尖动了动,一扭身冲了出去。
  “怎么了?”
  原本想要进门的樾为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手将突然冲出来的白猫一把接住,被实心的毛团冲的踉跄了一步,抵着身后的木门才堪堪站稳。
  怀里的猫咪委屈的耳朵都耸拉了下来,叼着他的衣袍便往他袖口里钻,直把他藏在衣服袋里的小鱼干都咬进嘴里,喉咙里才咕噜噜的呜咽起来。
  樾为之不明所以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看着院中那两人,瞬息意识到什么,神情间也闪过一丝微妙。
  “……他们又把你当做吵架情趣中的一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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