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光亮在逐渐消失,耳边的声音也在一点点减弱。
  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是不要让他那些师弟们看到了吧。
  燕纾有些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有师父陪着……就好。
  他周身已累到极点,只想在这梨花园里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蜷缩着好好睡一觉。
  ——就像从前小时蜷缩在师父身边那样。
  “师父……我好冷……”燕纾不自觉地低低开口。
  他意识模模糊糊,心中莫名委屈起来:“我走不动了……您来接我好不好……”
  心口处忽然一阵剧痛传来,燕纾闷哼一声,周身倏然失力,直直向前倒去。
  下一秒,腰间忽然被人紧紧揽住。
  ——是师父……来接他了吗。
  无尽的暖意将他一点点包裹,燕纾心神蓦然一松。
  他控制不住便要昏沉下去,但紧接着,一个沙哑而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
  “师兄。”
  第98章
  愿曦阁的门被“砰”的一声打开。
  正背对着房门晒药材的姜衍被吓的一哆嗦, 差点把手中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药材又洒回去。
  “你去哪了?这般着急做什么,小心一会儿吓到师兄……”
  他没好气地开口,也没回头,一边小心把手中还没分捡完的药材挑出来, 一边絮絮叨叨地开口。
  “前几天师兄胃口不太好, 我拜托边叙帮忙寻了一本药膳菜谱, 放在旁边桌上了, 师兄最爱吃你做的饭, 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多吃一些……”
  他终于将手中的药材细细分拣开, 拍了拍手,一点点扭过头。
  “师兄与你在一起吗?方才我找师兄遍寻不到, 还以为你俩没成亲就直接忍不住要私奔了……”
  他话还没说完,鼻尖忽然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姜衍瞬间意识到不对, 猝然回过头,瞳孔立时紧缩。
  门口的两人满身狼狈,谢镜泊玄衣吸饱了血,燕纾一身狐裘几乎满是淋漓的鲜血,襟前雪色已绽开大片红梅,双眸禁闭, 无声无息。
  他手臂无力垂落身侧,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在青石板上形成小小的血泊。
  “你们怎么——”
  姜衍匆忙跑上前,下一秒只感觉手腕一沉。
  黏腻的鲜血混杂着血腥味铺面袭来, 谢镜泊颤抖着拉住他的手,近乎崩溃地望着他。
  “救救他……”
  ·
  房间里的烛火被尽数点燃,樾为之拿着药箱冲进房门时,正看到姜衍手起针落, 在他胸口处直接落下两根金针。
  金针转魂。
  樾为之心中瞬间一凛。
  他从前便听说过上京洲姜家的这门吊命的绝技,几乎可生死人肉白骨,但期间反噬的痛楚几乎无人可承受。
  不到万不得已,几乎无人使用。
  樾为之咬咬牙,快步走上前,听着姜衍果不其然急促开口:“他方才几乎已无气息,一根金针对他已然无用,我不得已先只得先下了两根,拖住了一口气。”
  樾为之没有说话,先一步摸上燕纾脉搏。
  他一点灵力刚小心探入经络,便感觉床上的人身子骤然痉挛,背脊蓦然弓起,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樾为之骤然撤手,手腕一翻,几枚银针瞬息在他心口大穴落下,看着床上的人神情间的痛苦一点点消散,心却霎时沉了下去。
  燕纾的心脉已摇摇欲坠。
  若不是姜衍那一根金针吊着,怕是方才他来不及赶过来,燕纾心脉便已经断了。
  “金针效用太强,他心脉太弱怕是一会儿也承受不住。”
  姜衍手上也已满是淋漓的鲜血,却顾不得许多,匆匆开口:“得想别的法子先把他情况稳住,不要再吐血——”
  “我配一副药剂先让他昏睡过去,神志暂封,能减少些痛楚。”樾为之迅速开口,一边已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床上。
  “燕纾怎么会忽然这样?”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将几枚参片塞到燕纾舌下,护住他最后那一口气:“今天早晨不还好好的,怎么心脉忽然就撑不住了……”
  “他方才……想用摄神术消去我的记忆。”
  谢镜泊揽着人哑声开口。
  樾为之和姜衍的动作同时一滞。
  “你说什么?”
  姜衍咬牙,“他疯了吗,不要命了吗?他如今这般身体还敢妄动灵力……”
  “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谢镜泊断续开口,呼吸也跟着急促不已:“今日中午……他精神忽然很好,央着我让我带他去师父的梨花园……”
  姜衍瞬息意识到什么,无声地张了张口,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来。
  “师兄想要消掉我的记忆,独自离开……我意识到时想要防备,想要保持清明,但已然来不及……”
  旁边的樾为之配好了一碗汤药,小心地扶起燕纾的脖颈,捏住他的下颌将汤药慢慢送进去,一边一下下慢慢顺着他的喉咙,帮助吞咽。
  怀里的人软的像一滩水,脖颈无力后仰,满头雪发铺了近乎满床。
  无尽的鲜血沿着燕纾紧抿的唇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下来,一直蜿蜒到纤瘦的脖颈里。
  旁边一直揽着他的谢镜泊抬手胡乱小心帮他擦拭着,却感觉那鲜血越抹越多,与曾经一年前噩梦般的场景恍惚重叠。
  苍白萎靡,恍若春日里压力垂落的凋零玉兰……
  谢镜泊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
  姜衍注意到谢镜泊的状态也不太对。
  他蹙了蹙眉,一边故意引着他说话,手中一边也慢慢捏起一根银针。
  “那你是怎么挣脱……”
  谢镜泊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一点点将手臂翻过来。
  手腕曾经被燕纾咬过的那处不知何时已鲜血淋漓,红肿发烫。
  “但手腕处这曾经被他下过蛊的地方,忽然烫的惊人,帮我挣回了几分清明……我死命掐着这里,终于在最后那刻,硬生生将自己从幻境中重新拽了出来。”
  ——或许燕纾……冥冥之中也不想让自己离开吧。
  谢镜泊哑声说着,眼睛却没一刻离开过怀里人的脸。
  手中的丝帕已吸饱了血,沉沉坠着。
  破碎的呛咳声混着喘息从燕纾喉间溢出,每颤一下便涌出一口血沫。
  怀里的人几乎已连咳都无力,只随着断续的呼吸身子一下下无意识痉挛着,呛出来不及吞咽的药汁混着暗红淤血。
  谢镜泊的声音不自觉也颤了起来,眼中逐渐迸出血丝。
  “他怎么还一直吐血,他本就气血不足,如今这般身子怎么受的了……”
  下一秒,虎口处忽然一痛,紧接着,姜衍微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你冷静些,师弟。”
  姜衍捏着一根银针落在他内关穴处,沉声开口:“师兄现在还暂时无事,你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到时师兄也会不安。”
  一句话仿佛警钟一般,混合着刺痛让谢镜泊神志瞬间一清。
  ——师兄……师兄若看到他这样,一定会担心。
  他不能让师兄担忧。
  下一刻,旁边樾为之终于沉沉吐出一口气,小心扶着燕纾靠回谢镜泊怀里。
  “心肺的淤血清掉了,如今他状态暂时无碍——但只能维持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谢镜泊猝然抬起头,床旁的灯芯爆了一瞬,映出樾为之凝重的神情。
  “一炷香若不能想出办法,他必死无疑。”
  烛光被风声吹的摇晃,刚接到消息的边叙与明夷冲进暖阁,听到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边叙眼眸猛地睁大,明夷一个踉跄,脚下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到了地上。
  ·
  “必死无疑……什么叫必死无疑?”
  明夷咬牙抬起头,顾不得膝盖间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跑上前。
  “你们不是已经稳住,大师兄的情况了吗?为什么,不能救——”
  他眼前的黑色布条逐渐泅浸出一片润湿,哆哆嗦嗦跪到床边,摸索着捧起燕纾的手。
  掌中的手指柔软无辜,虚虚地搭在他手心,明夷看不清,即便离得这么近也几乎感受不到从前那令他心安的气息。
  “先救救他,一定能先救回来,先续上一条命……”
  “没有用的。”姜衍哑声打断他的话。
  “他心脉被毒素侵染,金针转魂与我的汤药就算能维持他一刻安稳,强行将命救回来,也不过是另一种饮鸩止渴。”樾为之沉沉开口。
  燕纾方才口中呕出的血逐渐由红转黑,如今在樾为之药力作用下,难得安静了下来,头颈无力靠在谢镜泊怀里,仿佛一尊冰雕玉砌的白瓷人偶。
  冰凉彻骨,意识全无。
  “若毒素不除,心脉无法存续,他最终还是会一步步走向衰竭。”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到时若再来一次……他身体可能连金针续命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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