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宁检,我觉得,我们可以称为朋友吧?”卜正打断了他。
  “跟您能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
  “既然如此,咱们私下就别提工作上的事了,”卜正道,“等到上了庭,我做审判长、你做公诉人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说一说工作上的事,你看怎么样?”
  宁朗看着他刀削斧凿般深邃的侧脸,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严肃,不禁点了点头:“好的,卜大人。”
  “太生分了,朋友会这么叫吗?”卜正说道,“换个称呼吧。”
  宁朗想了想,竟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叫。
  “叫我的同龄人,你会叫什么?”
  “爷爷。”宁朗诚实地说。
  卜正:“……”
  他看着宁朗的时候,宁朗也睁着他杏子一般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卜正。
  “我想你把我叫得小一点儿,行吗?”卜正说,“爷爷,像是快要黄土埋半截的人了。”
  “……是‘快要’吗?”宁朗问道。
  不应该是“已经”吗?
  他看卜正的脸色不好,又赶紧解释道:“抱歉,检察官用词都是很严谨的,职业病了我。”
  卜正几乎被气得发笑:“那还是叫我大人吧,咱们都不别扭,怎么样?”
  宁朗点了点头。
  到了公寓门口,宁朗下了车,跟卜正挥手说了再见,转身离开了。
  死老头,竟然不跟我说工作的事儿。
  宁朗觉得泄气,本来还想试探下卜正对人面鲨案情的倾向性,诈一诈他。
  卜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冷笑,小东西,跑我这儿来当间谍了,胆子挺大。
  宁朗一走,卜正和刘慕的车里顶棚,忽地打开了一圈又一圈来回旋转的蓝光扫视系统,三分钟后,寂灭无声。
  “没有落下东西。”刘慕说完,将一个微型耳机从前面驾驶位伸到后面,递给了卜正。
  卜正塞进耳朵里,听到了宁朗的高跟鞋哒哒哒落地的声音,以及宁朗走路时,呼吸微微的轻喘声。
  刘慕将小米粒大小的微型/窃/听/器粘着在宁朗的身上了,这东西小到几乎看不见,不用回收,任何仪器也检测不出来。
  “他走进房间里还得等一会儿。”刘慕说。
  即便如此,卜正也没有把耳机拿下来,而是眯着眼睛听着宁朗的呼吸声,说道:“召集施扬和胡德来,还有莱晤,老地方开个会吧。”
  卜府邸宅,四四方方的高楼庭院里,宽阔的大厅,田园风格的内室,邱美来坐在他宽大的棕色沙发里,伸长着胳膊,接到了云莱阁茂夫人打来的电话。
  二人聊了有十几分钟,邱夫人把手机递给了他的仆人啼旭,啼旭才将电话轻轻地挂了。
  “老爷……还是跟那位先生吗?”啼旭问道。
  “是,”邱美来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越发沉重的身形,让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上回,坐在刘慕的车里,和老爷聊天的也是他。”
  “是一位检察官吧?”啼旭道,“我听说,是什么一枝花。”
  “是位独立检察官,检察院里的一枝花,”邱美来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骄傲,“我们老爷啊,只喜欢绝顶聪明又漂亮的。你把我眼镜拿来。”
  “是。”
  邱美来的手让啼旭驮着,慢慢地从沙发上挪动起来,缓慢地挪到了办公桌前,呼地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两条粗壮的腿几乎并不拢,他艰难地戴上了老花镜,狭小的眼睛使劲聚了聚光,认真地瞅着屏幕里,啼旭为他调出来的照片。
  宁朗的检察官公式照。
  “……真漂亮,”邱美来喃喃道,“真像。”
  “我也觉得像,”啼旭说道,“说不出的像。”
  “还有佩蓉的照片吗?”邱美来问道。
  “多少年前,小少爷长大之前……都给烧光了。”
  “啊,没有了。”邱美来微微闭着眼睛,只能从回忆里寻找佩蓉的脸。
  那是儿子邱桢南把媳妇佩蓉领回家的那天。
  一个高高瘦瘦的omega,白色上衣蓝色牛仔裤,脸上带着一种书卷气,斯文,清俊,是年轻的实习法官,也是司法考试中的佼佼者、最有前途的年轻法官,佩蓉。
  他也如宁朗一样,像一朵山茶花似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眼里有神,也有光。
  佩蓉是卜正为儿子邱桢南亲自选的儿婿,邱桢南艰难困苦地通过了司法考试,不到第二年,就将那一届的状元佩蓉带回了家。
  桢南像邱美来,是个情种,他几乎把心挖出来一般去追求佩蓉,足足一年,佩蓉答应了。两个人是幸福地手牵着手,进了这家大门。只是,结婚的第二天,邱桢南就被卜正派去南方偏僻岛屿公干了,一去就是三年。
  桢南离开的那个晚上,卜正就走进了佩蓉的房间。
  邱美来常常觉得,他的听力和视力,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逐渐失灵的,因为佩蓉哭得太惨,叫得太凄厉,他本能地让自己看不见,听不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都没有勇气踏出去。
  “夫人,您恨老爷吗?”啼旭后来问过邱美来。
  邱美来摇了摇头,他不恨。
  一直被称为菩萨心肠的他,当年重病缠身,人都胖得没法照镜子了,却还是苦求父亲为自己做主,以死相逼,将他所爱的人,卜正,弄到家里来倒插门,做他的丈夫。
  在成为大法官还是锒铛入狱之间,邱仁铭让卜正自己选,聪明的卜正出自寒门,放过牛、牧过羊,当然做了最聪明的选择,他娶了邱美来,只是,他从始至终对着邱美来,就硬不起来。
  “我不恨他,也不怪他,”邱美来道,“他从来不乱搞,从来都按时回家,睡到我的身旁,我要孩子,他也配合我做试管,有了桢南,他给足了我作为夫人的全部体面。”
  尽管,卜正一点儿都没给过他情面。
  他走进了佩蓉的房间,邱美来同意了,三代还宗,佩蓉生下了卜奕后,卜正要求卜奕跟他的姓,邱美来还是同意了,那三年里,佩蓉精神失常,在家里动刀舞枪,卜正还是一次次不放过佩蓉,邱美来也没阻止过……
  如果卜正要在一个年轻的omega身上释放恶,邱美来一定是刽子手,但是,他补偿了,佩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包括……那个孽种卜奕,邱美来作为家中财政大权握在手里的人,给了他们父子最好的生活。
  邱桢南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现了事情的始末,这个试管婴儿才要来的孩子,像极了自己的懦弱,他没有勇气向卜正宣战,而是带着疯疯癫癫的佩蓉开着车,冲向了山崖,结束了两人的生命。
  卜正赶到现场时昏了过去,邱美来知道,他是为了佩蓉而伤心过度的,就像卜奕去世后,卜正也同样地昏厥了,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
  老爷活不下去了,再不给他一些精神支柱,他恐怕……不会回家了。
  正在邱美来苦苦寻觅最佳人选时,这个人,竟然出现了。
  “还是老爷会挑,”啼旭拍马屁道,“这位检察官今年才25岁,正是好时候。”
  邱美来的身体像一座肉山,瘫倒在加固的椅子上,他微笑地颔首:“快带回家来吧,我来疼他,老爷还没老,再给生一个小的。”
  这卜家的香火,邱美来的“幸福婚姻”,就又能延续下去了。
  晚上七点,卜正准时回到了家里,将手里的三个袋子,递给了邱美来。
  “老爷……”邱美来激动地想起身去接。
  卜正却递给了啼旭,让啼旭拿过去。
  “那个链子的耳环,是给你挑的,”卜正说,“另外两个,周末你过生日的时候,帮我送一个小朋友。”
  “哎,好,好的老爷。”
  晚上用餐,佣人们端上来的数道饭菜,多是补气养血、壮/阳/补/肾的名贵药材食补,卜正手里拿着筷子,看向这人参海参,忽地想到宁朗对他那微带不屑、觉得他老、觉得他黄土埋半截的轻视,忽然有种强烈地征服欲望。
  “夫人辛苦了。”卜正开始静静地吃饭,这是从卜奕命丧昶洲之后,他吃的最多的一次。
  “不辛苦,是老爷辛苦了。”邱美来干涸的眼睛,渐渐染上了湿意。
  第490章
  四月并不是雨季,但驻地的雨水太多,浓雾遮掩着灰黑色的天空,又像要下雨了。这一天的傍晚,宁朗应了邱夫人的邀约,独自去到了坐落在半山腰的卜府。
  空气微凉,宁朗下了车,按了古朴灰色砖石的大门门铃,跟随着前来开门、躬着身引路的老仆人,走在了曲径通幽的石板路上。
  哒、哒、哒,黑色方头小牛皮跟鞋敲着地面,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声音有些突兀,风吹来时,宁朗莫名觉得有些冷,抱了抱自己的双臂。
  这四方大院,两栋红墙,高高的别墅向外立着,历史悠久,这栋建筑矗立在这龚静山腰上,如今已有上百个年头,原是大名鼎鼎的司法之家,邱仁铭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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