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噢,我是……我是来为我同窗好友卜奕来上香的。”艾兰差点儿忘词了,他第一次看见卜正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只觉得他身材劲瘦,胳膊手腕青筋凸出,很有力量的感觉。
  习武之人,习惯于看对方的潜在武力值,艾兰便评估了一下这个老头儿,只觉得脱了法官长袍的卜正,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似的。
  哦对,像训练场上的卜奕。
  “上香?”卜正冷哼一声,“他死在昶洲的时候你不也在吗?那时没给他磕头上香?”
  “还是来他家里更有仪式感,”艾兰并不胆怯,“我还想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怀念怀念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还有这么深的同窗之情。”
  “您不知道的事多了,我还追过他呢,在昶洲,”艾兰刷拉一声,抽出腰间鞭子,在手心里掂了两下,“要是被我追到手了,恐怕他也不会走上不归路。”
  卜正冷哼一声,知道他和卜青雄都是来找宁朗的,索性去到对面,将两边卧室门打开:“左边是我夫人的房间,右边是奕儿的,你要去就去吧。”
  艾兰提着鞭子走进右边卧室,只见淡粉色的床单和被罩,室内轻幽的山茶花馨香,桌上的贝壳台灯,以及荷叶边的枕头,完全是个omega的卧房,还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惊讶道:“这……这是卜奕的房间?”
  “现在朗儿住这里了。”卜正说道。
  “哦,那,卜奕的东西就都没有了?”艾兰有些讶异这对老夫夫的无情,卜奕可是他们嫡亲的孙子。
  “到了我这个年纪,记性不好,很多事都忘记了,”卜正答道,“康斯坦丁上将不也贵人多忘事吗?”
  卜正意指当年假意逢迎、背地里却和于凯峰一同支持巴克达统帅上位的康斯坦丁,艾兰却真的不懂,眼睛眨巴着,说道:“我爸还没老糊涂,记性挺好的,再说了,您还在职呢,我爸退休多少年了?还是您也该退休了?”
  卜正只阴沉地觑着他不说话,卜青雄已从左边邱美来的卧室出来了,也没看到宁朗的身影。
  “你倒是拜啊?这不来了么?”卜正看着艾兰。
  “好嘞!”
  艾兰将鞭子合拢握在手心里,站在床头、面对窗户,向着东面他家里的位置,心想拜就拜,只怕地底下的卜奕受不起。
  他这一坐跪于地,双手往前扑,头跟着胳膊一起甫地,小手指却碰到一个凉凉的金属,他往外轻轻一勾,却是宁朗的那块手表。
  和自己同款的蓝爵士,不但表面钻石磨花了一片,还蒙上了一层灰。
  他当即悄悄把手表握进手心里,在地板上拜了三拜,起身左手插兜,把表装了进去。
  “这就不打扰了,”艾兰道,“行了礼,也就不上香了,怪封建迷信的,我走啦。”
  卜正面无表情,也不回答,艾兰从他身前路过,大步往东面走去,卜青雄道:“哎,那是我姑父的……”
  “呀,这还有一间卧室啊?!这么大!”
  艾兰噌的一下钻了进去,窗台上的龙涎熏香味道刺鼻,烟雾缭绕,他咳嗽了两声,差点儿被熏出了眼泪,猛眨眼睛细看,只见房中卧室一张大床,被子是打开的,里面没人,朱红色的地毯、黑沉乌木的桌子、椅子上都没人!
  他这样到处找的时候,卜正就在门口看着,连卜青雄都看不下去了,忙说道:“艾兰,这是姑父的卧室,你一个omega……”
  艾兰绕了三圈儿,失望地走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捂着口鼻,皱了皱眉:“卜大人还有熏香的爱好啊?”
  “不喜欢别人擅闯,带来不好闻的气味。”
  “噢!”
  “小爵爷还有别的地方要逛吗?我陪你一间一间去找?”卜正的声音寒浸浸的,可艾兰并不是个会被alpha语言或是脸色吓到的人,毕竟是康斯坦丁这样的铁血大将军养大的,根本不怕任何凶神恶煞的脸。
  他正在认真思考卜正的建议时,卜青雄却已经怂的不行了,连忙拉着艾兰:“走吧走吧,别耽误我姑父休息。”
  “那我走了,你们家还挺大的,挺好玩的,”艾兰朝铁青着脸的卜正和一语不发的邱美来挥了挥手,“回头我再来哈!”
  待到和卜青雄分道扬镳,艾兰坐在了自己的车里,掏出了兜里的那块表。
  这表和自己的是一对儿,当年老统帅一块给了一等公爵康斯坦丁,一块给了水星大法官邱仁铭,后来,父亲把表给了他,邱美来将手里这块送给了宁朗。
  宁朗以前只带着一块蓝钻石手表时,还在钻石表面覆了膜,小心爱护,可如今得了这价值八位数的蓝爵士,怎么能就那样丢在床脚?还磨破了表面?
  他即使真带着自己的家人去旅游了,也不该这么粗心,把表掉在地上。
  艾兰想了又想,给方倾打了电话,却是青羚接的。
  “方倾……去进修了。”青羚的语气恹恹的。
  “什么?!他也进局子了?!”艾兰简直无语了。
  他想了想,连忙开车回到医院,推开袁真的病房,艾登正在轻手轻脚地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和办公。
  “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艾兰脸上写着忐忑,“宁检被囚禁了,或是……被藏起来了。”
  卜正抓着宁朗的胳膊,将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听到艾兰声音的那一瞬间,宁朗就像疯了似的,从混混沌沌呆滞的思绪中苏醒,猛得跳了起来。
  他的嗓子因为没日没夜的嘶吼和哭叫,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喊着“艾兰、艾兰”,听着却只有微弱的气音,即便浑身□□,伤痕累累,他也拼尽全力去推搡一旁的卜正,想从床上下来,他不停地挣动锁链,将卜正的衣服领子扯得变形。
  卜正一时手边够不到倾弹,只好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用力往床头一磕!
  咚的一声闷响,宁朗昏了过去,被推进了床底下,藏了起来。
  宁朗是被热水浇醒的,睁开眼睛,他躺在浴缸里,淋浴头在他头顶往下浇着,他躺在卜正的怀里。
  泪水混着热水一齐落了下来,宁朗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哭都哭不出声音。
  “到底要多久、要怎样,你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卜正从后面环住他,吻着他的肩膀,“再这样下去……”
  他很怕宁朗会折腾得流产,恐怕宁朗想要的结果就是这个。
  “这个,不要……”宁朗指着自己的肚子,厌恶又嫌弃,发狠地道,“恶心,它让我恶心……”
  说着又使劲去捶打小腹。
  “怎么恶心了?!他是我们的结晶!”
  “啊啊啊啊啊——”宁朗捂着耳朵,即便叫不出声音来,他也在大声叫着,卜正使劲抱着他,想让他不要再这样了,可这几天下来,打也打了,做也做了,怎么惩罚宁朗都陷入了疯癫似的,死活就要把孩子打掉,甚至三番五次跳楼或是抓着水果刀要割腕。
  这是宁园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也要为宁朗守护到底的人生,怎么可以做一个老头儿的生产工具?!
  这种极致的痛苦让宁朗陷入了癫狂之中,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死,如果注定过不好这一生,他宁愿去死,跟地下的宁园重逢!
  “你别叫了!别叫了!”卜正扬起了手,可已经打不下来了,宁朗如今形销骨立,瘦得厉害,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又可怜。
  “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宁朗身上披着浴巾,浑身颤抖,卜正递给他的热水,他依旧瞥了一眼,不喝也不吃,绝食到底。
  卜正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到了宁朗的面前。
  视频中的画面是驻地一家高档酒店,里面一对儿夫夫,大老远地从乡下来到驻地,背着大包小包的农副产品,忐忑又小心地走进了房间,犹豫再三,才坐到了沙发上。
  宁朗猛地捂住了嘴,眼睛湿润,怔怔地看着他们。
  这是宁朗远在家乡的双亲。
  画面中有服务生去敲门,送进去了一个大推车,里面有各种各样美食,还有红酒。乡下父亲们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连忙推辞,推辞不了又赶紧道谢,只问“朗儿和园儿什么时候能来”,服务生说这就是宁朗招待的,请他们尽情享用,过两天抽出时间就来看他们。
  “不,不要……”宁朗的眼睫毛扑闪着,泪珠滑落下来,可怜巴巴地去握卜正的手。
  这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向卜正示弱。
  “我会好好对他们,你要是想见了,嗓子好了,自然让你们见面,”卜正蹙着眉,心疼地抚去宁朗的眼泪,“你要是一直这么胡闹,我担心,他们看了也担心,可能……你们就见不了面了。”
  宁朗听明白了,头发凌乱,眼睛通红地看着卜正。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走到这一步,我从没有后悔过,”卜正将宁朗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明年春天,等你生下孩子,你就拥有了全世界,你作为检察官,这样的账不会算吗?我们又能活几年?等我们死了,你有钱、有权,又有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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