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4章

  这些标签帮助了人们理解,却也阻碍了人们去理解——就像之前所说,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总有一些人会符合这一张或那一张‘标签’,却又与这些‘标签’所代表的刻板印象格格不入。
  更不用说,人会伪装、会说谎,会给自己戴上一重又一重的面具……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未经时间与生活的考验,很难看透一个人的本性。
  而且,人还会成长,会顺应环境变化,会被生活中的苦难压垮,也会被片刻的温暖救赎……一出场的傻白甜在历经苦难之后可能黑化成幕后黑手,而一辈子做尽坏事的罪人也有可能在临死前良心发现,一直陪伴在英雄身边的伙伴可能是魔王本人……
  光是将自己的视野与解读限制在标签之内,是绝对无法理解犹如一层层洋葱般的复杂人类的。
  就好比‘吝啬’这个标签,无法清晰地说明对方到底是一毛不拔、利欲熏心的葛朗台,还是平日里吃糠咽菜、精打细算抠到不行,却能在关键时刻将全部身家捐献出来建希望小学的大善人。
  人类的作者尚可预测,命运的编剧则更为随心所欲;现实永远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小说需要逻辑,现实则从不用担忧世人是否能看清真相。
  莫驭常常看见、听见有人对各种作品吐槽角色转变过大、前后人设割裂,事实上,那些人不过是对骆驼身上添加的一担又一担的重物视而不见,只对着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大呼小叫罢了。
  要想彻底地了解一个人,得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成长过程、生长环境、他的思考方式与目的……而非简简单单地用一两张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签”去概括。
  莫驭自认为是个看人很准的人,但谜题重重、浑身伪装的光明神着实让他看不明白,说白了,他们手中的情报太少,又难辨真假。
  在莫驭看来,识人,不过是解开一道复杂的方程,需要代入各项数值小心求解罢了。如果等式无法解开,或充满错误,那必然是代入的数值出现了问题——其中必有人为伪造、误导人心的虚假谎言。
  如今,或许是揭露谜底的时刻了。
  “老实说,看完那些记忆,我也无法理解异瞳。”伊亚利恩诚恳地道,“他的记忆与内心都过于阴暗,我无法感同身受。”
  莫驭摆了摆手:“理解不代表认同,知悉也不代表认可或否定。我们只需要知道‘发生过什么’,获得更多的情报,以便在接下来的神战中布置好陷阱、做好应对罢了。
  有些恶人的思维,常人是无法去理解、去想象的。因为他们天生便带着恶意与扭曲,无法沟通、无法感受善意,无法被人心温暖。
  可那又如何呢?我们并不需要去体谅恶人,我们研究他们、对他们了若指掌,不过是为了知道如何抓捕他们而已。
  如果恶人都会因被理解而被原谅、免受处罚,那又置无辜之人于何地?恶人只该有一条归途——接受他们应得的惩罚。”
  伊亚利恩笑了:“真不愧是您,那么,就请跟我来吧,一睹那尘封在谎言之中的真相碎片。”
  第1197章
  “在与精神权柄取得了连接之后,我获得了一种能力。”伊亚利恩抬起手,法师塔的卧室中瞬间像是叠加了一个虚幻的时空:“精神权柄能让我观测已获得的记忆碎片,而再辅以虚实权柄,就能开创一个类似幻境的记忆复现领域。
  不过它与幻境的区别是,存在于记忆之外的人,进入领域之后皆会成为无法影响记忆中发生的‘现实’的幻影,可以随时根据自身意愿退出领域。”
  “有点像是【历史的投影】。”莫驭评价道。
  “是的,两者虽然使用了不同的权柄,但显然达到了类似的效果,这大概便是您所说过的‘殊途同归’。”伊亚利恩又是一招手,虚幻的时空化为一道长廊,长廊两边全是浮在半空中的一幅幅会动的画面。
  “我将这能力称之为【记忆回廊】。”
  他牵起莫驭的手,领着莫驭走入这虚空中的回廊,第一段记忆画面漂浮至两人的面前。
  “这是我所获得的最古早的记忆。”伊亚利恩简短地介绍道:“它很短,却……很震撼。”
  莫驭眨眨眼,跟随伊亚利恩走进了那画面之中。
  他们站在了一座小山坡上。
  莫驭抬起头,两个太阳的光芒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而一个金发小孩正蹲坐在不远处的草丛前,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看不见我们。”伊亚利恩就像个贴心的向导,“我们可以走过去观察。”
  莫驭倒没有急着动作,他就像一个好奇心重的玩家,朝着四面八方都走了一遍,将四处的环境都观察了一番:这座山坡明显有着人类生活的痕迹,不远处的山坳中有着炊烟袅袅升起,再往山坡上走一些,还有些身穿部落皮裙皮裤的小孩子正围在一起,不知在玩些什么。
  莫驭又绕了回来,走向最初他们所看见的那个金发小孩。
  金发小孩身穿白色的麻布衣,看着瘦瘦小小,他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脚边,时不时伸出手摸摸土地。
  从莫驭的角度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便又走近了几步,绕到了小孩的正面。
  那小孩恰好抬头,视线毫无聚焦地掠过莫驭,他瞟了远方的那群小孩一眼,又垂下了头,咳嗽了两声。
  这短暂的一抬头,让莫驭看清了他的样貌——他和光明神喜爱挑选的圣子们很像,有着闪亮的金色头发,一绿一黄的异色瞳眸。
  但他的长相算不上好看——或者说,并不如传闻中好看——他瘦的像只发育不良的猴,面黄肌瘦,从右脸往下、顺着脖颈到前胸有很大的一片疤痕,看起来像是热水或火烧到烫伤,极大地破坏了他面容的美观。
  “这就是异瞳?”莫驭有点惊讶,转头看向伊亚利恩。
  伊亚利恩肯定地点点头:“我获得这段记忆之时,感受到了来自异瞳的一道阴郁又黑暗的情感,我无法用言语描述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混杂的情绪……
  大约有着嫉恨、愤怒、冷漠和其他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摇摇头,放弃了回忆与分析:“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又或者它是如何产生的……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它确实来自于异瞳。”
  “异瞳的身上、脸上居然有着这么一大块疤……”莫驭咋了下舌,默默记下,“疤痕凹凸不平,看起来还很深……
  我不是个正经的医生,但我粗浅的魔医知识告诉我,这疤痕应该影响到了他的气管,才让他时常咳嗽。”
  领主大人做完第一个判断,又弯下腰去看金发小孩到底在玩些什么……然后他蓦地睁大了眼睛。
  异瞳在把口袋里的面包屑洒在土堆上,引来一群蚂蚁后,又一脸冷漠地把蚂蚁一只一只地摁死。
  他反复重复着这个举动,就像是一尊人形的机械,没有流露出一丝情感,仿佛只是在执行着一道程序。
  莫驭觉得自己脖子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是没见过玩蚂蚁的小孩,他自己小时候也干过蹲在墙根观察蚂蚁甚至伸手捏死几只的事情,但这孩子不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调皮捣蛋招猫逗狗的情感,看起来更像是希区柯克小说里走出来的杀人魔头幼年期。
  “欧泽利亚大陆需要心理医生。”莫驭嘀咕,“真的,这是个长期被人忽略但却被迫切需要的职业。”
  不远处的那群孩童此时走了过来,为首的孩童手里捧着一只羽毛未丰,看起来红彤彤露着皮肉和乱七八糟绒毛的幼鸟。
  “泽拉克,你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鸟巢?”那个捧着鸟的孩童问异瞳道。
  “没有。”异瞳,或者说名为泽拉克的小孩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捧着鸟的孩童不以为意,继续道:“这只小鸟被佩拉驯养的猫从窝里叼了出来,又丢在了草丛里,如果不送回巢里,估计只有死掉的宿命……你不来帮忙吗?”
  他终于注意到了泽拉克手上的动作,瞪大了眼:“你为什么要杀蚂蚁?”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可以。”泽拉克拍了拍手上的灰,站了起来,“我可以帮忙,把它给我吧,我会找到它的巢的。”
  捧着鸟的孩童有些犹豫,但他身后的孩子们显然已经腻烦了四处寻找鸟窝的游戏,怂恿道:“给他吧,让他去找!”
  “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我们还要去采摘大人们要的草药和鲜花呢!”
  “那好吧。”那个孩子小心翼翼,依依不舍地将小鸟放在了泽拉克捧起的手掌中,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丑陋小鸟未长成的羽毛:“要送它回家哦!”
  “我会的。”泽拉克木着一张脸,庄重地许诺道:“普拉,你可以相信我。”
  那个叫做普拉的孩子明显放松了一些,他开心地谢过泽拉克,被那群孩子簇拥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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