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莉亚的记忆不全,关于异瞳的那部分记忆与知识,应该连接着虚实、精神那两个权柄,只有在权柄完全回归后才能取回。
  但从莫驭所知进行推理总结的话,如今他已经明白,世界意识就像是主脑ai,她并非一位由人登神、从一开始就具有理智与人性的神明,而是神明之上的、类似无机物的意识集聚体。
  她与人类并非一个物种,即使意识上有所相通,却不足以让她完全理解人类的情感。
  世界意识具有力量,但就像所有的ai那样,需要学习、进化,才能正常的辨识好坏,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感爱恨,只为了整个星球、整个世界的存续而运转。
  根据莫伊乌传承的知识,在那个古早的年代,完整的、尚且年幼的世界意识难以控制自己庞大的力量,只有神魂强大、具有天赋之人可以听到世界意识的声音而不陷入疯狂,甚至他们未必能轻易地,直接理解世界意识的“言语”,需要猜测、解读与翻译。
  那时的世界意识,也无法像如今一般随意地发放锚点,那对承受之人也是极大的压迫,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弄死弄疯。
  放在克苏鲁文化中理解一下的话,世界意识大约是一种能类比为古神的存在。
  ——只是类比而已,真要说起来,世界意识的位格更高。
  天赋异禀之人的诞生属于基因配对组合的随机事件,一个时代之中可能百花齐放,也可能一无所有,世界意识或许没得挑选,也或许并未曾想过要挑选。
  她就像一个广播电台,对着所有人广播,有的人浑然不觉,有的人崩溃或陷入疯狂,少数人则能与她对话。
  从那些关于世界意识的传说,以及现在莉亚的表现来看,世界意识或许也很喜欢那些能和她正常对话交流的人。
  ——谁会不喜欢能与自己对话的弱小生命呢?
  哪怕是蚂蚁们突然在人的脚边拼出文字,人类大约也会愿意停下脚步,仔细观测这些具有了意识的生命,甚至会愿意给它们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丢下一块糖果,倒下几滴水滴,把其中一两只蚂蚁凑成一对……
  而人们在做出这一切举动的时候,绝非为蚂蚁而考虑,单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世界意识便像是那个养着一群奇特蚂蚁的人。一开始只是新奇有趣,便满足一些要求、给予一些指引,收取一些崇拜与信仰……
  至于两方逐渐在相处之间产生感情、互相交流互相学习……那又是极为久远的时间之后的故事。
  也就是异瞳钻了时间早的空子,要是再迟些年,或许他就骗不到世界意识的权柄了。
  而世界意识破碎之后,她的碎片变得弱小,她发出的声音对于这星球上的物种不再是极为庞大的精神压迫,反而有更多的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与她沟通。
  世界意识甚至能开始将锚点赋予那些不具有力量的人类,而不会对他们产生伤害了。
  她开始飞快地学习。从理智清醒的人们所拥有的神魂意识之中直接获得认知,比从意识混乱分不清生前死后的灵魂中寻找有用的信息要容易得多。
  如果说从前数百人的灵魂才能让世界意识完全理解一件事,那么现在或许只需要一两个逻辑清晰的智者。
  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的庞大意识体开始像ai一样飞快地进化,而这种进化,或许也惊吓到了异瞳本身。
  第1203章
  “异瞳大约天生就对生命没有任何的敬畏与同理心,他奶奶的恨、族人的回避与忽视,都助长了这一点。”
  荀子曾提出人之初、性本恶,唯有教化和律法能够约束人性,莫驭深以为然。
  图纳一族的人显然不想将父亲的罪孽施加于孩子,但异瞳的母亲却不打算接受这个孩子……双方博弈拉扯之后的结果,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状态。
  眼不见,心便不烦。可他们又不想把仇恨或偏见延续到下一代的孩子们身上,于是选择了对孩子们隐瞒。
  比起大人们的回避,那些小孩更容易接受泽拉克。
  他们会与他一同玩耍,一同干活;但小孩又是天生残酷的生物,他们能敏感地捕捉到大人们的情绪,又会将这些情绪反馈到泽拉克身上。
  于是事情变得诡异了起来。
  对于泽拉克而言,孩子们不是可以疏解内心苦闷的朋友,而是导致他苦闷、嫉妒、自卑的加害者;可真要说谁加害了谁,那么整件事情里唯一的罪人只有泽拉克那未曾谋面的父亲。
  除了养大泽拉克的奶奶,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并非是罪人,也只是一个受害者。
  人们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对待他。
  可大人们放任、回避的结果便是一种怂恿,无人管束之下,泽拉克对一切恶果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一旦他想做什么,便就这么做了。
  哪怕是夺走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谎言的一次次成功,力量带来的为所欲为的甜美快感让他着迷,从而寻求更多的力量。他想要成为无人能及的世界之上,大略便根源于此。”
  莫驭继续分析道:“而他小时候一无所有,有天赋却不被人认可,则激化了他嫉妒、自私与贪婪的性格。
  在普拉死后,他窃取了普拉的身份,抹去了自己的存在,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开端。
  普拉是图纳部落族长的儿子,是既定的下一任族长与祭司,他的身份比异瞳自己的干净,又有着更高的地位。”
  “不仅如此。”伊亚利恩补充道,“我在记忆里看到,普拉靠着泽拉克与世界意识进行沟通,声名远播,周边的许多部族都听过他的名号。
  泽拉克顶替了他的身份,便又拿回来了他攒下的名。
  这些便是异瞳所获得的第一笔信仰。”
  “异瞳那么早就开始计划攀登神阶,成为神明了吗?”莫驭惊讶道,“他又是从哪里获得的知识呢?
  从图纳部落那里吗?”
  “想去看看下一段记忆吗?”伊亚利恩问,“不过您最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于是莫驭就像一个迫不及待想要接着打游戏,但却被家长喊去吃饭的少年那样,三下五除二地往嘴里倒完了小徒弟送来的饭菜,再咕嘟咕嘟灌下一杯咖啡,神清气爽地一抹嘴:“我又可以了!”
  两人再度封闭了法师塔,进入了一段新的记忆之中。
  在这段记忆里,异瞳已经被那个“救”了他的人带入了新的部落,定居了下来。
  这个部落的人叫他普拉,将他当作是图纳部落活下来的唯一一位星选之人。
  说来也讽刺,这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倒是给这个凶手增添了不少“被世界意识选中”的神秘感。
  ——然而这也是一种谎言,因为直到世界意识分裂,并将一片碎片给了某位神明之前,她都不曾选择过任何人。
  人们总是喜欢将自己拥有的天赋归功于上天的赏赐,从而忽略了自身本身的价值与努力。
  有的人喜欢这种仿佛被世界、神明与未知力量眷顾的人生,而有的人却将之视为一种抹杀自己成就的诅咒。
  人与人的悲欢与喜乐本就并不相通,一人之蜜糖,或许是另一人的砒霜。
  莫驭好奇,异瞳在其中又算是哪一种人呢?
  新部落名叫伊萨卡,它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离图纳部落的原址大约隔着三座山头与一座峡谷。
  他们平日与图纳部落来往不多,只在逢年过节部落之间群聚、互通有无售卖商品的时候才会往来,但这次泥石流灾害发生时,他们仍是顺着世界意识的指引前来救援了。
  在这个世界意识掌控下的魔法世界中,此时尚处于原始时代的人们都十分淳朴,即便不同部落也会遥遥照看,发生灾难时也会在世界意识的指引下互相救援、互相帮助。
  伊萨卡的星选之人,是一位110岁高龄的老婆婆,她生命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时不时就会陷入老年痴呆的迷茫与过往的回忆之中,给予的启示也时灵时不灵,丢失一些信息是常有的事。
  但她在泥石流之灾中,或许因为世界意识不停地循环一段简单信息的关系,她准确地报出了整段警示。
  老太太对于泽拉克的到来没有任何抗拒,她像是有陷入了老年痴呆之中,笑嘻嘻地把泽拉克当做了女孩子,一直叫他拉雅。
  这将伪装成普拉的泽拉克吓了个半死,因为他的母亲的名字就叫拉雅。
  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太过慌张——莫驭凑近了能看见他脖颈后竖起的汗毛和不停冒出的冷汗,但显然伊萨卡部落里的人们都没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
  他们把“普拉”当做了一位不幸地失去了家人与整个部落,又幸运地保住了自己生命的,被世界意识眷顾的人,而“普拉”本人并没有反对这个说法。
  他似乎非常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众星捧“日”(这个世界没有月亮)的感觉。
  他假借在泥石流中受了伤的借口,用绷带把自己的脖子、脸和一边的眼睛都包了起来,淳朴的部落人没有怀疑他的说法,甚至为他的受伤而难过、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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