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黑暗的情感。”地狱大公路德维希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皱眉评价道:“那个泽拉克,他就像是一个黑洞,散发着腥臭的恶毒。他对生命毫无敬意,对死亡毫无惧怕,对家人毫无爱意,对弱者毫无怜悯……
  我从他身上只能看到无尽的自私自利。他的所有情感起伏变化,都与他本人的利益直接相关,这说明他没有任何同理心。”
  “他的记忆也十分片面。”黑暗女神抹去了泪水,义正言辞地道,“我们部落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们一直延续着天地之间最古老的传统:尊敬生命、崇尚自然、有劳有得、按功行赏。
  而那些毫无能力的幼童、病人与老人,会由族里赡养,提供衣食。泽拉克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被处死,他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后就因为难产大出血而去世,泽拉克是由他年事已高的奶奶一手养大的。
  从他还是婴孩时喝的奶水,到他长大后的每一口饭食,都是由族人们辛勤劳作、豁出命去捕猎所获得的口粮!
  我们每一个人都省吃俭用,宁愿饿着自己也要把足量的粮食分给老人孩子,他每日称病,却连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去做,还责怪我们不关心他?!”
  数团散发着白光的记忆从黑暗女神的手里飘出,一段段画面接连投射在半空中:部落的壮年们浑身是血地搀扶着伤员扛着猎物回来,最嫩而肥美的部位被仔细地切下,分成大小均等的一块块肉品盛在干净的芭蕉叶上按人数分给了部族里的老人小孩,异瞳的奶奶感激地接过了其中的一份,而异瞳只是一脸嫌弃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那算不上多的肉块。
  而狩猎队中出力的人们所拿到的并不比他们多,看着份量大,实际多是带着大骨头的肉块,只有伤员的待遇会稍好一些,但明显与伤员所受的伤也并不对等。
  剩下的肉品则被部落里其他的人瓜分,这些人平日里负责采集、种植,或为了部落修缮洞穴、缝制衣物,就连他们的孩子,都会在玩耍时放羊喂鸡、带回几个捡到的鸟蛋或柴火。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为了多吃一口肉而拼尽心力,只有泽拉克天天无事可做蹲在山坡上玩蚂蚁,一旦有人喊他干活就咳嗽几声。
  “我们部落……至少我们一家从未将他父亲的罪归咎于他。”盖娜眼中再次溢满泪水,“他奶奶怎么想的,我确实并不了解。但作为受害者的直系亲属,我们的仇怨只止于他父亲的伏诛!
  是的,我们一家并没有收养他、接纳他,因为我妹妹作为受害者,她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扔进火塘!还是我亲手将他救了出来!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就是‘我不想看到这个东西!’
  我们怎么还能再把他接回来养?!他的奶奶站了出来,承诺将他好好养大,教育成人,以弥补她没有养好儿子的罪孽,但我们部落里哪一个人没有帮助过他们一家?
  可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自家懂事会干活会帮忙的孩子尚没有一口肉吃,而那整天不干事的混小子咳嗽两声就能白吃白喝?
  部落里的人试着教导过他、提醒过他,但只得到白眼与那真假难辨的咳嗽声,谁还愿意掏出真心去对待他?爱与善待都是相对的,从一开始就将一切弃之敝屣的人,如今竟恶人先告状,指责我们忽略他、轻视他?”
  盖娜给出的记忆,远比异瞳的那两段更为详尽。作为部落族长的妹妹,重要的星选之人之一,当时的盖娅熟知部落里的一切——食物与物资的分配,众人的劳作情况,部落里的收成……补齐了这些信息之后,异瞳记忆之中的自相矛盾则更加明显。
  在一个连基础生活水平都难以保证的原始部落里,谁有工夫去关怀他人的心理健康啊?那时的人难道不是一睁眼就开始四处寻找食物,唯一的压力就是食物和生存吗?关怀、疼爱,那都是吃饱了之后才有心思考虑的事情。
  “确实,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莫驭将一个个疑点与矛盾之处联系了起来,“异瞳指责部落里的成年人们因他父亲的罪而回避他,可在他的记忆中除了他的奶奶以外并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孩童们对他的态度也算不上回避——他们的确更倾向于围在普拉身边玩耍,但也会正常和异瞳对话。
  当时的孩子们虽是在玩耍,却也不忘帮大人们采集鲜花草药,只有异瞳一人闲着,这才远离队伍。孩子们的对话之中,也有冷嘲热讽异瞳‘总是闲着’的意味。
  如果说孩子们是学着大人们的态度回避他,那么捧着鸟的普拉一开始就不会主动和他搭话,还把小鸟托付于他。真要说起来,他躲避劳作、杀死小鸟的行为本身,比什么虚无缥缈的上一辈的仇怨更招小孩子的不喜。
  异瞳的逻辑互相矛盾,那段记忆更像是他自己片面的阐述。”
  卡尔卡多拉叹道:“这位活在谎言中的神明,究竟是一直如此这般地相信着,还是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谎言所欺骗?”
  “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路德维希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泽拉克的眼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无论部族里获得的肉是多是少,其他人是饿是饱,他只会惦记着自己的那块不足以填饱他的肠胃,却连倒下的水瓶都不愿意伸手扶一下。
  他只想要不劳而获,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罢了。并非你们部族的人没有给他足够的爱和关怀……不,对于他这种人,你们给他的东西再多,给他的爱与关注再多,他也只会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而你们但凡少给一些,他便会认为这是你们的过错。
  要我说,你们部族最大的错误,就是好吃好喝地将这个不知感恩的天生坏种供养长大,甚至没有教会他犯错之后就会遭到处罚的规矩。”
  第1223章
  “连记忆里都充满虚假的认知,祂的一生中真的存在真实吗?”皮德森喃喃道。
  “或许是有的吧?”安吉丽娜摇着自己的扇子,“祂或许真的重视过伊萨卡部落的人,并为他们的逝去感到悲伤?”
  “呵,谁又说得清那是真的关心,还是那满口谎言的家伙沉浸在偷来的身份带起的崇拜与关注之中无法自拔?”多蒙嗤笑一声,“那一刻,祂的悲伤或许是真实的,可是引发同一种情绪的原因又有千千万万!
  我或许无法脱下我仇恨的滤镜看待祂,但我也难以想象一个能够冷血地无视自己部落的人对自己的好、冷酷地用一个谎言将亲人朋友全部害死的天生坏种会在另一个部落上演浪子回头的戏码。
  再说了,无论再怎么悲伤后悔,杀死那些人的凶手,不正是异瞳他自己吗?”
  “的确,”路德维希颔首,“我只能确认异瞳的悲伤与后悔,但祂为何悲伤、为何后悔,没有亲口尝过那些情感,我也无法辨别。往好处想,祂是在为死者悲伤,往坏处想,祂是在为自己失去的信徒、失去的信仰悲伤……
  祂可能后悔自己动手杀掉了整个部落的人,也可能只是后悔自己过早地暴露了身份,甚至是后悔自己用一种错误的手段解决掉多莱特……可能性太多了,推断这些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这些细节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异瞳是我们的敌人、是世界的敌人。祂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骗子与凶手,是引发邪神入侵的幕后元凶!
  不论祂的过去是否值得被人同情,都不会影响我们对祂罪行的裁决。
  如果只要恶人曾经过得悲惨就可以免去惩罚,那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同样过得悲惨却始终为善之人?如何对得起那些被恶人残害的无辜之人?
  为何总要受害人自证完美与绝对的无辜,却对恶人曾经受过的一丝半点痛苦嘘寒问暖?
  在这苦难的世间,谁没有一个苦痛的过去?
  同情心如果泛滥,不如用在那些真的值得同情的善人与受害者身上。”
  “说得好!”莫驭赞赏地道,“尽管异瞳的记忆中仍有不少自欺欺人的虚假,但我们仍然能从中获得许多重要的情报:
  祂的真身是泽拉克;祂对成为众人的焦点异常热衷、并极其厌恶被人无视;祂自私自利、心胸狭隘并有着非常强烈的嫉妒心;祂有一种莫名的自卑,对寻找与自己相似却更加完美的躯壳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热衷……
  因着这种自卑,祂否定着自我,因此基石并不稳固,很容易受信仰左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祂向世界意识索求了精神权柄。
  祂真正吸引到的权柄是虚实,因为祂的一生之中充满谎言,这些谎言中混杂着些许的真实,在岁月的掩盖下已经真真假假难以区分……
  祂害怕死亡与湮灭,生性贪婪,渴求着庞大的力量,成为神明不过是开端。
  祂的目的是获得比世界意识更大的力量、更高的位阶,最终成为世界之上的唯一至高真神,为此祂不惜从世界之外引狼入室,招来异界的邪神,以求吞吃到更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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