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身影似乎顿了顿,而后只听到“锒铛”一响,行囊掉落在地上。身影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那个行囊,接着直起身子,捧起行囊放到了裴念唐手上。
抬眸间,两个人都不觉而震。
乌黑的眸子盛满裴念唐的身影,多年未见已然苍老了容颜,但所幸的是一切都在,安然无恙。在流淌的时光里,绵延不绝的日子里,裴念唐和解时臣重逢了。
天顺十六年,初春,灯火摇曳。望古与时臣重逢于禹州,至深夜,相顾无言。
“你......”解时臣眸中微动,吞吐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个字儿。
裴念唐接过行囊,背在身上,对着解时臣微微一笑,道:“谢谢你。”
说完,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明明和心中最思念的人重逢,却突然变得胆怯起来。裴念唐攥紧行囊的提带,正要抬脚奔去,却被人拉住手臂,被迫转过来。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解时臣微微俯下身抱住了自己,似乎还有些抽泣,他哽咽道:“望古......我不会忘的。”
解时臣带领着裴念唐来到了一处酒楼里,点了几份菜。两人安顿好后,裴念唐看了解时臣许久,良久之后,待菜被小二端上来后,吃了几口,才缓缓开口。
“索命门不是说不让穿浅色衣服,不让挂武器在身体明显处吗?”裴念唐说完,脑海里思索了一阵,而后又道,“时臣你是不是——离开了索命门?”
闻者听罢,只是眉梢轻轻上挑,而后道:“你现在才知道?”
裴念唐点点头,也附和道:“我也刚离开东厂。”
这个时候,一名女子端着一碗茶经过了两个人的桌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坐到了离他们很近的桌子前,和那个桌子的宾客谈笑风生。
裴念唐观察到了这个细节,他撇开话题:“去梁上看看月亮吧。”
身为刺客,解时臣自然凭借着敏锐的眼力观察到了方才的一切。他抬起手打断了裴念唐下一步的动作,从袖筒里掏出一只哨子,用长袖挡住自己的唇,眼神示意了裴念唐。
他打碎了一碗热水,恰好在强烈的“锒铛”声之间,解时臣吹响了哨子,在舞台对面,有一个人默默地转了头,和解时臣对视一眼,便知晓了意思。
“你不是离开索命门了?怎么还用哨子?”裴念唐问。
却见解时臣的目光倒映着灯火,眉眼凌冽,倒也越发温柔,柔情似水,不可言说。
“可是,”解时臣弯下眼角,压下声音,低声细语地道,“这些哨子不知道。我只是让哨子们帮我查一下那个女子。”他将目光从裴念唐身上,转移到那名无名女子身上,而后道,“让哨子们帮我查查这个女子为何盯着我不放。”
趁着女人和宾客聊得正欢,解时臣便握住了裴念唐的手腕,攀上楼梯,又踏过房梁,来到了酒楼的屋顶。
两个人并肩站在了酒楼之上,身前是一览无余的苍穹,星辰和月光,身后是禹州万家灯火橙明,青山万葱。
时而吹来一些清凉的晚风,拂去各自衣衫上的尘埃,倒是是两个人紊乱的思绪都放空了。
解时臣在裴念唐的耳畔缓缓开口:“禹州有一寺庙,香火旺盛,祈福很灵的......”
“可是,”裴念唐打断他的话语,又道,“你离开索命门后居然信奉神佛了,变化确实很大的。那你又为何离开索命门?又是如何信奉神佛?”
闻言,他只是叹了口气,而后抬起衣袖,整理了一番,缓缓道:“两个月前,东厂让我们索命门刺杀漠北都护府、漠北陈府,行动十分成功,我们凯旋。但我却彻底地失去了一位好朋友,他的名字叫——沈木衾。我一直认为他对索命门忠心耿耿,可是在危机四伏之时,他却愿意为了陈应阑,甘愿当个逆贼。但沈木衾信奉神佛,我也跟他说,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活着,我离开索命门,翻遍天下,只为寻你。”
“陈应阑。”裴念唐默默地道。
依稀记得,两个月前,他也曾与陈应阑见过一面,虽然交流不多。印象最深刻的是,在陈应阑不辞而别的那一天里,韩轲不是很开心。
“你认识?”解时臣回过神,反问道。
裴念唐点点头,回答:“确实认识,不过匆匆一面之缘,只当是情深缘浅吧。”
“望古。”解时臣轻轻地唤道,“明日便陪我去慈安寺看看吧。”
拜拜香火,岁岁平安,年年无恙。
*
他在漠北这一带辗转了许久,半月后又去了趟西南,也未找到陈应阑的踪迹。陈自寒在最绝望的时刻,倒是收到了陈应阑给自己的一封信,是一个信使送来的。
陈应阑在信上说,现在他人在衢州,安稳如昨,先把漠北的事情处理好,等万事俱备后,他便可缓缓归也。
陈自寒看完后,心里的不安也是慢慢收拢。他其实很懂得知足,陈应阑现如今安定下来,也不用想两个月前那般,橡根蓬草,漂泊不定,无依无靠。
这两个月来,他重振了漠北都护府,培养了新一批精兵新锐,每天忙于府中之事。不仅如此,他还替陈从连、戚鹤堂以及沈木衾修建了祠堂,偶尔,也会挑个日子,供上香火,前去祭拜。
但这些日子,并不完全安宁。他虽然也希望陈应阑能快快回到自己的身边,但是自从陈府惨遭灭门,戚鹤堂身亡后,桓玄侯戚风明伤心不已。
极快地备好马车,前去漠北想看看女儿的祠堂。奔波数日,劳累不堪,对于他这副陈年风骨,早已不胜当年,来来去去,经历不少风霜,来到漠北哭着在祠堂为戚鹤堂祷告,回到晏都后,思虑成疾,大病一场。
虽然戚风明表面上装作并不责怪陈府的样子,还好声好气地道:“惊阙,莫要担忧。”但是陈自寒还是能感觉他对自己没来由的恨意,非常彻骨。
陈自寒为了转移风头,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戚风明,戚风明闻言,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心里已经暗自盘算着如何处理韩轲其人了。
“陈府主。”陈自寒本伏案工作,闻言便看到徐钟隐抱拳躬身地站在门外。
陈自寒让徐钟隐进来,坐在了自己身前用黄花木雕刻的椅子上。
“何事?”陈自寒微微抬起眉睫,上下打量着徐钟隐——徐钟隐的表情可谓变幻莫测寻常。
“陈府主,您这几日派十几名漠北侍卫追查有关于韩轲的过往身世,现在侍卫为您带来了一些不错的东西。”徐钟隐说着,便从口袋里摊开一张张纸,分别铺展在陈自寒的眼前。
他停下笔,将文书放置一旁,捏起一张纸就开始浏览。
“韩轲,原名‘韩天承’,沧州人,父母皆都从政,来漠北待了三年,乃是神机营的余子。晏平十年,厥缁边城卫诈神机营营主李从歌前去蓟州论边境线问题,却半路遇袭。厥缁派一部分兵力攻打漠北城,另一部分兵力围攻神机营。然韩天承很幸运,临危叛逃,又一己之力杀掉神机营所有玄甲兵,傍身‘通敌叛国’之罪名,被抓回晏都后,又和桓玄侯戚风明发生争执,失手杀掉自己的亲生父母。跪于雨中,不知所踪。只知道后来,他去了东厂,一步又一步,成为了如今一代东厂督主。”
陈自寒听到“通敌叛国”一词时,瞬间抬起头。两个月前,漠北城也是流言四起,说陈自寒私通厥缁,联动刺客杀害陈从连,只为成为漠北府主,从而和厥缁联合,扫平北明。
但都被徐钟隐用武力镇压了。
那些传播流言者,全都被抓去诏狱,每日每夜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当然,在韩天承一生中,有一个人倒是和他交情甚好。”徐钟隐继续道,“此人乃是北明一代名将、禁军统领——萧楮风。他和萧楮风坦诚相待,互称对方为‘知己’。却在有一日,萧楮风带领禁军处理朝廷内患,却被人陷害,还被人贴上‘觊觎皇权,有欲谋反’的标签,就连死后一座坟墓都没有,甚至还被萧氏除名。仅仅是一夜之间,萧氏便跌落神坛,曾经那些名震一时的辉煌成就也在刹那间,犹如过眼云烟般灰飞烟灭。此后,江湖之上就再也没有萧氏的消息了。然而韩天承承恩旧念,一直追查数年,无果,遂放弃。”
陈自寒摩娑了一下下颔,又道:“至今还是不知道那个标签又是谁给贴上的?”
徐钟隐点点头。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所查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背后之人定然人数庞大,而且隐匿在江湖数十年。无论是萧楮风,还是韩天承,他们都被贴上了相似的标签,就连我,事到如今也牵扯其中。”陈自寒说完,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有人不想让我安宁啊!”
府外脚步声碎碎,一行侍卫挟持着一位两鬓苍白的老者来到漠北都护府外。
“禀报府主!”侍卫推门而进,喘着粗气道,“门外有一老妇,自称是前萧氏之人,听闻咱家正在探察此案,便匆匆忙忙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