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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那灯那么小,但是怜南还是看清了那张照片上宋津言看向他的眼神。
  回忆是,你想起来一些,另外一些就跟着来了。
  匆匆而过的时光,最后定格电视里面播放飞机失事消息的时候——
  他不吃不喝,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外面的亲戚打架争夺家产他没有一点兴趣,是宋津言打开了那扇门,没有用什么暴力的方式,宋津言一直有他房间的钥匙。
  他那时无言地望向宋津言,宋津言跪下来把他紧紧抱住。
  他的身后抵着墙,宋津言跪在他身前,他在墙和宋津言中间,就这样感受到了天地的温度。他无声地流着泪,宋津言一点一点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是很轻很轻的吻,最后是:“我们先去给伯父伯母办个葬礼好不好?”
  葬礼很简陋,当时怜家太乱了,宋津言又被他父母切断了所有经济来源,十几岁的年纪,也没有经验,家家户户避之不及,两个少年能办出一个怎么样的葬礼?
  宋津言本来要买很贵很贵的墓,为此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卖了,甚至已经考虑到了贷款。但这个举动最后被怜南制止了,他想起来爸爸妈妈更喜欢清净一些的地方,喜欢靠着山靠着海,喜欢田间泥土的气息,于是他们买在了郊外。
  做完一切后,宋津言租了一个学校附近的小屋,带着怜南住了进去。
  开始的时候,怜南什么都吃不下,吃一顿吐一顿,宋津言就一点一点哄着他吃,哪怕一口两口。怜南对上宋津言的温柔包容的眼神,只能吃,吃了却又吃不下去,咽下去几口就习惯性吐了出来。
  后来好一点是他出去看见,他所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宋津言在外面打工换回来的。医学生的课表被排的有多满,怜南捂着嘴站在宋津言进去补习的小区前,蹲下身哭了出来。回去后,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开始好好吃饭。
  吃得很痛苦,咽下去压着不吐出来真的很难,但他努力一口一口吃了。
  直到有一日,宋津言看着他乌青的眼眶,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没事,怜南,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
  怜南睁大眼睛望向宋津言,很努力地又吃了一大口饭。
  他的胃比他挑剔多了,宋津言给他买的饭也很贵,一口就需要宋津言多打一会工。他吃下去,一口又一口,宋津言在一旁给他擦着嘴,哄着:“好棒。”
  怜南的思绪被风吹回来,他突然惶恐地看向床上那张照片,或者说,他突然不敢再看那张照片。
  他得了癌症,晚期,只剩下半年了......
  告诉宋津言?
  告诉宋津言什么呢,告诉宋津言说你失忆了,说我们相爱,说我很爱你你也很爱我 ......
  然后呢?
  怜南眸开始颤动,有什么在这个选择里一直被忽略的东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然后呢?
  怜南开始站不住,扶着窗户都跌在了地板上,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但根本吸引不了怜南的一点主意。
  他满脑子都是——
  然后呢......
  告诉宋津言,让宋津言想起来。
  然后呢?
  让宋津言陪伴他最后半年,看着他变老变丑变得模糊不清,让宋津言直观感受病痛带给他的痛苦和折磨,让宋津言看见命运将一切面目全非。
  让宋津言看着他去死。
  然后呢?
  送宋津言去死吗。
  想到这里,怜南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他茫然地打开手机,按了半天却不知道能够打给谁,打给葵花?打给林灿?
  他毫不怀疑他们的答案,人心总是偏的,葵花和林灿只会偏向他的方向。
  人心总是偏的,怜南关上手机,床头那盏灯不知道怎么也慢慢灭了。
  怜南偏向宋津言。
  这一个晚上怜南并没有睡着,他权衡思虑了一整个晚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希望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踉跄走到了洗手间。
  灯开了。
  镜子中的面庞苍白到可怕,怜南凝视着自己,许久之后俯下身洗了脸。
  想了想,他又去洗了个澡,热水让他的脸色总是红润了些。吹风机呼呼响着,怜南慢慢地收拾着自己。
  收拾好,手机上显示六点。
  怜南打开门,等在宋津言的门口。
  他想等会宋津言看见他会是什么态度呢,会不会邀请他去他家喝杯茶,他是不是能够最后看一次小猫,他真的要拿出那张照片吗,应该是拿不出来了,他根本都没有把那张照片带在身上。
  欺骗自己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今天走廊的风真的好冷,让怜南心中原本还有的一丝微妙的希望也要吹灭了。他想若是宋津言能够想起来一点,只要一点他就自私一点,不管怎么样都让宋津言陪他走完这半年。
  死者为大嘛......
  如果宋津言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那就算了,那就算了......他的脸会不会被这个冷风吹得又很白,a城真的很讨厌,为什么夏天都这么冷,外面的雨为什么还不停,一直下一直下......
  老天爷也不能这么任性啊......
  他要对宋津言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够让他想起来一些,说什么能够留有余地,说什么能够满足他的私欲又保全他的爱人。
  怜南不知道,好像今天出门蹲守宋津言都是临时起意,但他明明想了一晚上。
  后来怜南想,他就是一个连自己都骗的人。
  门开的时候,怜南的身上带着一分水汽,不知道是洗澡未褪去的还是风吹久了,但热气是一分都没有了。于是宋津言看见的怜南,还是苍白着一张脸,眼眸透着淡淡的红,穿着他们在一起后一起买的睡衣。
  是丝质的,灰色的,将怜南整个人衬得很娇小。
  放下的长袖是被包裹住的疤痕,脖颈处未遮掩住的像是蔓延的花枝。
  怜南是一个会因为苍白脆弱格外漂亮的人,但宋津言总觉得,怜南不是这样的。许多天没见,宋津言还是不由眼神在怜南身上停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走廊上的风吹着两个人,宋津言关上门就准备离开,但是被怜南叫住。
  “宋津言!”
  怜南声音不算小,走廊不远处的声控灯一下亮了起来,宋津言锁门的动作一顿,在指纹锁上按了几下转过了身。
  宋津言对自己说,他只是听一听怜南说什么。
  他在怜南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讶异。
  其余的,宋津言不知道是什么。
  怜南看着宋津言,嗓子里面要说出来的话全部堵住了,什么你爱我我爱你,什么失忆的爱人,他只是紧紧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秒,两秒,怜南没有说话,宋津言就准备走了,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怜南想。
  宋津言真的走了。
  在宋津言即将转身的那一刻,怜南一把拦在了宋津言面前,对上宋津言冷漠的眼,怜南的眼眸中反而充满了爱意和笑意。他在心里轻声说。
  宋津言,要一直这样啊。
  一直这样忘记他。
  这辈子就不要再想起来一分一毫了。
  怜南弯着眼眸,很想伸手给爱人一个拥抱,但是在死亡的宏大命题前,曾经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怜家小公子学会了克制。
  他没有痛哭,没有流泪,没有歇斯底里,因为将这当做最后一次告别,他语气如此慎重又不透露半分别的情绪。
  他望着宋津言上方自己年少的爱人的灵魂,像是和他一起留在了车祸发生的瞬间。
  怜南笑着说:“宋津言,晚安呀!”
  甚至有语调有起伏。
  闻言,宋津言看了看走廊尽头那扇窗映出来的天色,平静地看了怜南一眼,转身走了。
  一句话没说。
  呼。
  怜南不知道怎么松了口气,甚至有意识地开始责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前面脚步很快消失,亮起的声控灯也暗了下去,怜南看着宋津言消失的方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抹抹眼泪,但很快眼泪又出来了,抹着抹着,怜南就蹲了下来。
  他想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有多久。
  可能是三年前下火车的那一刻,他逆着人群向着火车往回走时,就想过这一日。
  但那一日火车停靠的时间很短,他被人群推着,推着,就这样被推到了宋津言的身边。其实将一切推给人群还是太不讲道理了一些,那就重新寻一个日子,从他第一次在a城见到宋津言开始。
  他没有一次怀疑过自己的爱人,但无数次地质问自己。
  要继续把宋津言拉入泥潭吗,要吗,要吗?
  怜南每一次都选的要。
  他要宋津言,他要宋津言的爱。
  但或许某一次,不知道哪一次,他开始迟疑,不断地迟疑。然后那一声“算了”就这样回荡在他的脑海,他不是没有放弃,但是机缘巧合之下宋津言又自己撞上来了,于是他又放任,直到这一纸诊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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