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说我好喜欢你,要你到我的肚子里去。”
  夏理说着将脑袋埋进徐知竞的颈窝,贴着脉搏痴痴地轻笑。
  他早就忘了自己和纪星唯聊过什么。
  不喜欢的就该忘掉,最好变成可控的失忆症,永远只记得快乐的部分。
  那些极乐的时刻就很好,灵魂都在一瞬间抽离,剩下无用的躯壳去感受漫长而空泛的郁热。
  夏理把视线扬起来,越过徐知竞的颈侧,看从积雪的林中冒出夏日的太阳。
  他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喘息贴着耳廓缠上来,漂亮细薄的眼帘就跟着蝉翼似的颤动。
  夏理于是瞥向徐知竞的颌角,故作纯情地亲亲对方,伏在对方肩上,猫一样倦怠地看被包下的雪场里除了纯白什么都没有剩下的雪道。
  徐知竞过了一会儿才把他扯开,显得有些困惑地沉默了片刻,打量道:“你也太有趣了吧。”
  ——有趣?
  ——有趣什么?
  夏理心想,徐知竞大概是搞错了,他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人。
  夏理没有梦想也没有目标,不存在爱好,更不期待未来。
  他只要当下的快乐。
  要立刻掩盖所有不知为何诞生的苦涩,拿即时生效的愉悦将每一瞬填满。
  雪杖刺在泥里,被碰到便倒下,发出难以描述的一声脆响。
  夏理的心跟着很重地抽搐了两下,将平展的眉心揉皱了,又叫他否定伪装出来的毫无意义的爱。
  他别过脸,光影顺着鼻梁分隔,优柔而古典地在靠近徐知竞的一侧沾上叶片间散落的光斑,刻出被太阳烫得温热的璀璨泪痕。
  “徐知竞。”
  “嗯?”
  夏理叫了徐知竞的名字却不看对方。
  他想起纪星唯说过的话,不知所措地开始思考究竟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玩物无疑是要温驯的,然而夏理并非真的全然忘记了更久之前的徐知竞。
  纯粹的物质交换当然可以买他的乖巧顺从,偏偏徐知竞登场太早,留下一道空远的影子,总让夏理心存妄念。
  十六岁的徐知竞不会掐他的臀肉,不会沉着声命令他塌腰。
  十六岁的徐知竞有最明朗温和的形象,以至于一度越过了唐颂,让夏理误以为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说讨厌。
  夏理蹲下身去捡雪杖,抬眼时莫名又想起昨夜他们在酒店里做过什么。
  徐知竞居高临下地看他,突然就和记忆里一样,伸出手,将他的下巴托了起来。
  “这么喜欢唐颂?”
  夏理实际上不明白徐知竞为什么这么说。
  从翻出围栏的那刻起,他们之间的谈话从来都与唐颂无关。
  他懒得揣摩对方的想法,敷衍着‘嗯’了一声,站起来试图接着把吻送到徐知竞嘴边。
  对方似乎有些抗拒,冷着脸不作回应。
  夏理自讨没趣地在徐知竞嘴唇上碰了几下,见得不到回馈,索性褪下了根本演不好的迷恋,照旧省略对白,兀自往雪道的方向走回去。
  他觉得徐知竞好像小朋友闹脾气。
  分明前夜还在逼他说喜欢,这会儿又连亲吻都不要。
  穿过围挡之前,夏理回头看了徐知竞一眼。
  对方还杵在那里,眉目压得比先前更沉,直勾勾越过树荫,暴露出近乎原始的,动物般的野性。
  ——
  夏理回到酒店才意识到徐知竞是真的不高兴。
  对方拖着他进房间,门一关就立刻揽上腰胯,半强迫地要夏理自己将纽扣解开。
  徐知竞神色冷淡,目光倒像带着钩子,随时间迟缓地下移,停在夏理惶惶僵着的手上。
  他拎猫似的捏了一把夏理的后颈,修长有力的手指探进衣领,忽地掐紧了细白的皮肉。
  两人接着吻跌到沙发旁,徐知竞在靠向坐垫后放夏理短暂地喘息,慵懒地半仰起下巴,完全看不懂想法地让嘴角抿出了一贯妥帖的弧度。
  他去牵夏理的手,随后爬到腕间,箍着夏理的手腕将其拽到面前。
  徐知竞耐心地等待夏理把那身象征文明的衣物脱掉。
  在此期间,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卡夹,拿它轻而隐晦地往对方臀边拍了几下。
  夏理低头看他,见徐知竞笑得斯文优雅。
  徐大少爷将这下流做派都粉饰得耀人心目,年轻迷人的脸上甚至找不出半分不妥,铺满的都是闲适与从容。
  “还没吃午饭,哥哥会发现的……”
  夏理声如蚊呐,尝试将唐颂当作拒绝的借口。
  徐知竞不置可否,依旧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等他自己想明白眼下的处境到底是谁在给谁面子。
  手机的锁屏没关,在沙发上跳过新的整点。
  夏理垂眸瞥一眼时间,慢吞吞把手放到了衣领上。
  他皮肤白,此时又正值夏季,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没把外套脱掉,骤然一揭,连颈前都是成片细腻漂亮的粉调。
  徐知竞拽他坐到腿上,用指腹贴着锁骨往肩上描。
  夏理见对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于是稍微把嘴张开了点,隔了几秒,讨价还价道:“这样好不好?”
  “你会吗?”徐知竞问。
  夏理摇摇头,很乖地承认了自己的生涩。
  徐知竞又不说话,害夏理提心吊胆地等他,直到夏理的手掌试探着去讨好,他这才低声说:“你拿我做实验啊?”
  话虽如此,徐知竞却并不去制止。
  夏理于是怀着一种实际上不针对徐知竞的恶心俯身,低下头,让领口松松垮垮地随着动作垂落。
  对方赞许似的抚他的脑袋,好轻缓地用手指梳过发梢,接着探进后领,沿着背沟调皮地打转。
  徐知竞拿最露骨的话夸他,听得夏理的心脏怦怦响。
  迟钝的潮闷让他产生将要窒息的错觉,堵在心室与喉咙之间,变成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他们没有进卧室,自始至终地在套房的会客厅。
  夏理的嘴张得发酸,膝盖也在地毯上跪得发疼。他开始扯着徐知竞的衣摆挣扎,为这场表面上你情我愿的交易后悔。
  他祈祷有人能来解救他。
  然后门就真的被敲响了。
  朦朦胧胧隔着墙传来了唐颂的嗓音。
  “你们换完衣服了吗?”
  “没呢,你和纪星唯先去吧。”
  夏理说不出话,徐知竞正按着他的慢条斯理地玩闹。
  对方把语调压得很稳,只是字词的间隔略微拖长,绵延变成极度撩人的声线,听得夏理都要以为徐知竞是说情话。
  “我把地址发你了,你们早点来。”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呼吸就是黏稠的水声。
  可惜夏理还是没能捕捉到唐颂离开的脚步,仅凭借门外的静默去猜想对方应当已经不在原处。
  徐知竞过了许久才将夏理松开,似乎心情愉快。
  他玩闹般又把后者的脸抹脏了些,满意地看夏理睁开那双哀艳的眼睛。
  明明是最放松的时刻,徐知竞却不知怎么空落落酝酿出不该有的乏味。
  他抽了张纸巾把夏理的脸擦干净,大发慈悲地允许对方去把嘴里的东西吐掉,注视着夏理从膝间爬起来,步伐虚浮地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徐知竞凝住对方的背影,见清瘦的轮廓隐隐约约从衬衣布料下印出来,被此前细薄的汗水沾湿了,在肩背与蝴蝶骨的位置,刻出几条清绝的起伏。
  他好像有点舍不得,又在心软的前一秒记起早先的对谈,末了还是没有跟上去,只在沙发前听着卫生间里传来清晰的水流,以及间断掺入其中的呕吐声。
  夏理拿手指扣了半天喉咙,出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指节也不可避免地残余绯色。
  他停在门边往徐知竞身上望,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割裂出时空错落的诡异感。
  “走吗?”徐知竞问。
  “嗯。”
  声音成为冲破隔阂的媒介。
  夏理蹙着眉去到徐知竞身边,很别扭地把手塞进了对方掌心。
  他没办法不骗自己,否则一切真的就太过难堪。
  两人牵手走出电梯,发现镇上正下着细蒙蒙的小雨。
  夏理闻到空气中飘浮的草腥味,忽地又干呕了起来,抓着徐知竞的胳膊一遍又一遍重复起说给自己的听的谎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夏理必须要爱徐知竞。
  只有爱他才不会让夏理觉得自己恶心。
  第7章
  纪星唯在欣赏手上的戒指。
  上面镶嵌的粉钻是前两年在港城拍掉的那颗,近十一克拉,至今都没有公开买家信息。
  餐厅外的雨水将烛火衬得格外耀眼,涂成玻璃杯上熠熠的星点,细细密密散落到纪星唯指间。
  那枚戒指随着角度不断折出奇异的火彩,直到夏理在纪星唯身边停下,它才略微收敛着变成一块会闪烁的透明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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