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雾沿着杯壁滚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圈冰凉的水渍。
夏理起先看着eric,后来又看向对方搁到桌边的手。
年轻男性的手指修长有力,曲起的弧度都优雅得恰到好处。
eric用指腹沾一点融化的冰水,写在夏理裸露的小臂上,凉丝丝的,是美元的符号。
“钱确实是好东西。”
他在徐知竞越过门框时留下最后一句,绅士地替夏理把水渍擦掉了,还颇为礼貌地补上了‘对不起’。
徐知竞在落座前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圈住夏理被握过的那侧手腕,用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在聊什么?”
“问他怎么不和你一起学商科。”
酒精使eric本就红着的脸并没有因谎言而暴露出窘迫,又或者说他本就不带多少心虚,早已养成了将虚构的内容变得真实的习惯。
他惬意地倚在靠垫上,右手自然地搭着椅背,才触碰过夏理的指尖些微勾起,漫不经心将晚风拨乱。
徐知竞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话。
三人吃完饭便分开,各自回到车上,从俯瞰城市的露台切换到高楼间隙的小巷。
夏理试着抬头望,从车窗局限的角度向天空看去。
但窗外只有昏黄的路灯,画着涂鸦的墙面,间错点亮的玻璃窗,还有更远的方向,大楼上明亮的字符。
很奇怪,夏理看不见人。
他开始想一些很简单又始终被刻意忽略的问题。
——如果不花徐知竞的钱呢?
——如果从徐知竞的房子里搬出去呢?
——妈妈不是早就得到她想要的了吗?
世界上其实一直都只有两类人。
一类人主宰他人的人生,另一类人只要在前者主宰的世界中活着就好。
夏理此时方才惊觉自己应当被归为后者。
他只是被童年的幸运困在了妄念里,要等到eric画下那个讽刺的符号,为他解开咒语,让他看清自己不过是地上的芸芸众生。
“徐知竞。”
夏理的声音太轻,被徐知竞按下启动键那一瞬发动机的轰鸣盖过去,留下郁丽缱绻的眼神,映出窗外淡淡的灯火。
徐知竞笑着看他,接上一个没有来由的吻。
安抚玩物不需要任何借口,夏理再清楚不过。
“好乖。”徐知竞心满意足地给出了评价。
第12章
夏理心不在焉地按手机,让屏幕亮了又灭。
迈阿密的夜晚潮湿且留有余热。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湿漉漉地带着温度扑上脸颊。
纪星唯没有立刻回消息,夏理看了几次就不再留心,将手机搁到一旁,看河道映出两岸灿亮的建筑。
徐知竞把音乐声调大了,恰巧切换到一阵慵懒的女声,哼唱着迈阿密的奢靡与绚丽,却模糊掺杂上几分颓然。
「ciao amore,」
「soft ice creams,」
「the summer’s wild.」
(注1)
她唱夏日的美梦,唱渺远的爱人,财富似乎只是陪衬与装饰,爱情才是围绕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旋律。
或许是晕车,夏理听得头疼,难熬地将脑袋靠在窗边,让风把额前的碎发吹拂起来。
他开始耳鸣,察觉到最初细微的轻振渐渐盖过了乐声,继而就连引擎的轰响也消失,仅余下类似于金属被敲击时刺耳的嗡鸣。
“不舒服?”
徐知竞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一手扶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贴了贴夏理的额头。
被问到的人迟钝地回看,茫茫然主动挨上前,好像要跟着徐知竞往回收的手掌一道被勾走。
夏理用一种懵懂的神情抬眼,目光相触,微妙地察觉到心脏产生瞬时的颤抖。
他似乎要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爱骗过去了,还以为徐知竞的斯文妥帖并非自小养成的伪装。
“eric问我多少钱。”
“你说他是真的在问房租,还是问我?”
夏理向徐知竞提出的也是一样无法回答的问题。
住在徐知竞的房子里不需要房租,或者再说难堪一点,夏理本身就是‘房租’。
“不用管他,没必要和他有交集。”
徐知竞的表情骤然冷下来,眉心不自觉地拧紧,望回红绿灯的方向,沉闷地给出了提醒。
他自始至终默认夏理的人生该由他来构建。
在何处生活,有怎样的爱好,与哪些人结识,都得经过他的首肯。
夏理在徐知竞的掌心过和那匹弗里斯兰相似的生活。
被圈养在广阔的结界之中,就连自己都搞不懂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某种精致的无望。
他时常觉得一眼就能望尽一生,偶尔又为十年二十年后而感到焦虑。
徐知竞当然爱此刻年轻漂亮的皮囊,可是再往后呢?
根本没人能知道。
——
【纪星唯】:问这个做什么?你和徐知竞掰了?
f1签证不好打工,夏理的构想在最初就碰到了不可逾越的难题。
他无视徐知竞先前的提醒,发了条消息给纪星唯,问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赚到‘房租’。
夏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从徐知竞的房子里搬出去,他们自然能够切断这种不体面的交易。
【夏理】:我想自己住。
【夏理】:想把房租和学费慢慢还给他。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在夏理发出第二行字后消失了许久。
他没有办法隔着屏幕看见纪星唯在这些时间里做了什么,因而本能地产生了一种对不确定的惶恐。
徐知竞在写paper,客厅里静得只剩笔记本键盘打字时偏软的音色。
夏理屏着呼吸惴惴往沙发的位置看过去,对方仍旧专注在尚未完成的作业上。
纪星唯的停顿不是告密,倒又成了一件更难解的事。
夏理甚至有些后悔问她,可现在就算撤回也已经来不及。
【纪星唯】:要不你给我写论文吧,我正好要去找代写。给你多算一点,一个字一刀?
纪星唯的朋友圈里实际上多得是奇奇怪怪的路子。烟代酒代,人民币换美元,亦或是买卖作为伴侣出入一些高端酒会及俱乐部的资格。
然而她不认为夏理接受得了这些。
那小半个月的交集在纪星唯的记忆中勾勒出一个优柔而纯净的形象,哪怕她早就看穿了夏理与徐知竞私下的关系。
她毫无来由地认为对方与唐颂、徐知竞并非同一类人。
不单指身份与阶层,还有更难描述的,抽象到应当延伸至灵魂的更本质的区别。
【纪星唯】:放假了来找我玩呀,感恩节纽约特别热闹。
纪星唯用一句邀请做道别,前些天新做的指甲随着发送在屏幕上敲出一声轻响。
唐颂接完父亲的视频从房间出来,揽过她的腰自然地在耳畔接上亲吻,稍过一阵又将手掌挤进纪星唯的掌心,让她的手机倏地掉进了沙发缝隙。
“我得搬回自己那边住一段时间,亲戚家小孩要来。”唐颂说。
纪星唯脸上看不出多少不满,轻飘飘接上句:“给他订个酒店不就好了。”
唐颂摇头,搂着她跌进靠枕,温柔缱绻地笑着答:“是我爸的命令。”
边上摆着盏地灯。
纪星唯看唐颂的眼睛,灯火隔着彩色玻璃罩将她的表情掩得模糊不明,半点找不出探究,倒更像对爱人的依恋。
“那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她低声在唐颂耳畔絮语,演得分外深情,柔顺的长发散开了绕在对方指间,多不舍似的攀向手背。
纪星唯的父亲全然仰赖自己的岳父起家。可老人才过世没几年,他就把情人摆到了明面上。
起初纪星唯的母亲只当没听闻,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那两人搞出了个儿子,闹着要身份要产业,渐渐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下去,说开了就是忘恩负义,想把扶他青云直上的原配踢出局。
这事纪星唯才知道没多久,唐颂却恰好踩着这个节点突然说要搬出去。
她在心里隐约将这两件事关联到了一起。
越是优渥的家境越是要学会规避潜在的,不必要的风险。
母亲为她和唐颂牵线,与唐颂在这时选择抽身,都是他们各自选择的方式。
“很快就搬回来了。”
唐颂用一个不设限的描述为纪星唯划定期待。
后者不是什么正值青春期的幼稚小女孩,偏偏还要装得满眼都是爱恋。
她只能为自己假设出一点余地,认为或许真的只是碰巧,唐颂确实有亲戚要来纽约。
“那你早点回来呀,不然我把房间给别人住了。”
她用格外俏皮的方式作答,脸上在笑,心里却捂不住地冷下去。
纪星唯想到,或许唐颂也知道她是在演戏,他们都在做一件可笑却又必须要做的事。
——
周五的课表是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