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纵使夏家从未进入过江城的核心圈层,夏理对此却并非一无所知。
上一个夏天纪星唯还戴着那枚价值上亿的戒指在洛桑度假,这个夏天她便已然失去了前往伊维萨的资格。
或者,再说得难听一些。
去往伊维萨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瓜分纪家所留下的遗产。
夏理心中的纪星唯永远都是最初一眼的形象。
骄傲地戴着王冠,公主一样驾临在开满鲜红凌霄花的洋楼。
记忆中倨傲得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尚且无力左右命运,又何况只能小心翼翼前往觐见的夏理。
“想她做什么。”徐知竞冷了脸,“可别跟我讲什么喜欢女人的笑话。”
夏理这次没有为先前的发言做多余的解释,他已经明白徐知竞不可能懂他到底在担忧些什么了。
他们之间对事物的见解从诞生那刻起便有了分歧。
夏理只是有幸观摩过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徐知竞恰巧是为其展示的一方。
“上次在洛桑,纪星唯告诉我,我得让你觉得‘物有所值’。”
人与物品的界线在哪里?
又或者,徐知竞对夏理的喜欢与喜欢一只小猫有何区别?
世人惯用价值评判一切。
徐知竞为夏理的投注似乎超过了价码,意外地让双方都失去了对这场交易的衡量。
夏理一度天真地以为自己也有主导权,但事实却是他只能应邀陪徐知竞玩这场所谓的恋爱游戏。
纪家怎么会真的是无可奈何走向落幕。
无非是原本就有人筹划着这一天的到来。
徐家对纪家的抛弃与拯救只在一念之间,何况对无所依傍的夏理。
夏理实在厌倦了思考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只想快乐地活下去,不要再有对未来的惶恐,更不想再去猜徐知竞的心。
当一件玩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心空又不是致命的绝症。
索伦托的朝雾就在此时巧合地消散,拨云见日,像要为夏理迎接新生一般换上了远阔的湛蓝。
他牵起徐知竞的手,乖巧温驯地将脸贴了上去。黏人得像只豢养长大的布偶猫,用那双郁丽的眼睛轻笑着传达出取悦的讯号。
第35章
随着最后一点潮湿蒸发,索伦托的夏日终于回到印象中的明朗。
夏理和徐知竞看完剧出来,站在剧院的石拱门旁决定接下来要去哪儿。
穿印花吊带裙的女士们从两人身边经过,留下一阵阵甜蜜的香气。
徐知竞划了两下手机,随意朝夏理瞥过去,笑着问:“你喷香水了吗?”
夏理有些迷茫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问自己。
“没有。”
徐知竞若有所思地扬了扬下巴,没有再说什么,垂眼继续看起了推荐的餐厅。
他实际上格外好奇,夏理身上为什么总缠着那股会让人回忆起童年时代大院里葱茏树木的气息。
不像木质调,更无关花果或是水生香。
是一种矛盾的,隐约掺杂着清苦的甜味。
这样奇妙的香气让夏理从索伦托的热情夏季抽离,与途经的所有人区分开来,别有一番沉郁而冷淡的风情。
他站在徐知竞身边往广场的方向望,温热夏风拂过,浅淡的香味便跟着飘游,丝丝缕缕绕进空气,织出关于这个夏天的记忆。
“你想吃哪家?”
徐知竞挑了两家附近的餐厅让夏理选,后者没有细看,随手指了张餐点的图片。
餐厅就在塔索广场,从剧院往外走不过百米便能瞧见墨绿色的遮阳棚。
夏理踩qqzl着起伏的石砖向前。大抵是到了整点,忽而听见不断回响的钟声悠远地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一座由红砖搭成的塔楼便在古旧的老城中伫立,让叠加的余音跟着潮声传遍整座小岛。
徐知竞牵着夏理的手,察觉到对方停下了脚步,便也跟着驻足。
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交握的手悬在了半空,下一秒便会分离似的,只有指尖虚勾在一起。
他不免回想起前夜的梦,夏理正是这样消失在了雾氤氤的林道上。
梦境的影射往往会带来对现实的忧虑。
即便徐知竞并不迷信怪力乱神,本能却还是驱使他回到夏理身边,紧紧捉住了对方的手腕。
“怎么了?”
夏理收回注意与徐知竞四目相视,话语间不自觉试着抽了抽手。
“别走丢了。”
徐知竞答得直接,手上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夏理为这答案感到莫名其妙,倒懒得多做无用的尝试,干脆任凭对方左右,跟在徐知竞身后亦步亦趋去追阳光下灰败的影子。
餐厅推荐的餐品是罗勒青酱意面。
夏理点了一份,配上当地特色的柠檬酒,坐在靠近海岸的一侧慢条斯理地享用。
有渡轮不时自那不勒斯湾前往停靠。
夏理看了会儿往来的船只,难得主动开口:“那里是我们来的码头吗?”
索伦托没有机场,交通大多依靠火车与轮渡。
夏理和徐知竞在那不勒斯下飞机,换乘一班客轮才终于抵达。
“嗯。沿那条路一直往上走,过了老城墙就是广场了。”
徐知竞为夏理指出两人来时的路,途中被起伏的山势遮住了,实际上更多凭借回溯记忆。
夏理似乎没有认真听对方说了些什么,远远眺向蔚蓝的海面,不久又些微眯起眼,让目光越过海平线,往没有边际的天穹望去。
“公元前的人类要是被困在了这里该怎么办呢?”
“这里是地中海,古罗马的造船技术已经很发达了。”
徐知竞耐心为夏理解答,可惜不得其法,在宽泛的答案中选择了最无趣与死板的选项。
他的回答非但没能得到肯定,甚至还换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夏理略微将唇瓣分开了些,在胸腔的一次起伏过后,又无声地将双唇抿紧了。
徐知竞自讨没趣,干脆同样移开视线,望向广场上的游人,对那些前来度假的情侣反复审视。
他似乎不明白恋爱原本无需学习,爱人更应当发自本能,而不是照本宣科。
“很可爱。”
过了半晌,夏理凭空冒出一句评价。
这惹来徐知竞不解的回看,蹙着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你在回答我的问题,不是吗?”
夏理将目光从那不勒斯湾收回来,落在徐知竞眼前,笑盈盈与之交汇。
“以前你只说你想说的话。”
徐知竞的爱是强加于夏理的,两人以往的对谈也是。
要聊徐知竞感兴趣的话题,要讲徐知竞关心的内容。
夏理作为陪衬,附和与沉默都无关紧要,时间久了,渐渐也就不再有想要对徐知竞表达心意的念头。
“你之前……”夏理犹豫了几秒,“都不听我说话了。”
他在心底飞快评估徐知竞可能给出的反应,最终还是决定赌对方提议的‘恋爱’并没有逾期。
徐知竞留给夏理的印象以一年前的夏天为节点陡然割裂,却又貌似要在一年后的夏天弥合。
如果可以,夏理愿意将自己的十八岁当做一场过分漫长的恶梦。
可惜假使一切倒退,他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也曾心动过,更不可能以如今这般身份坐在徐知竞面前。
夏理与徐知竞不算朋友,不是情人,亦没有无法割舍的血缘。
他是徐知竞花钱买来的玩物,或许足够幸运,得以在接下来的游戏中扮演对方的‘恋人’。
“再对我好一点吧,徐知竞。”
徐知竞为夏理搭起空中楼阁,让夏理快乐自由地享受过前十七年的人生。
可此后的伤心故事也由徐知竞替夏理书写,一笔一划,残忍且傲慢地亲手刻出独属于两人的秘密回忆。
夏理做不到患上针对某一时刻的失忆症,只好请求徐知竞再对他好一点。
最好能够温柔到抹去那些不开心,最好能够珍爱到退回再度重聚的十五岁。
——
“去海边吗?”
时间过了下午三点,阳光不再过分炽烈。
徐知竞恰好看完一本口袋书,将它合起来,搁到了窗台的花瓶边上。
夏理难得睡了个好觉,并非紧张易醒的浅眠,也没有光怪陆离的梦。
日光透过玻璃,暖融融盖在身上。
冷气的温度刚好,让夏理安定地享有了一个无梦的午后。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薄毯从身上滑落,一半垂向地面,盖住了徐知竞的手背。
后者回过头,见夏理正半垂着眼帘发呆,锁骨间的吊坠一闪一闪,映到对面墙壁上,成为两束相互纠缠的光。
徐知竞以往总害怕夏理不会是独属于他的夏理,此刻却莫名升起一种奇怪的情愫。
他站起身,主动将手环到了夏理的颈后,稍犹豫几秒,默不作声解开了亲手扣上的链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