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理所有的迷茫与苦涩皆由徐知竞一手制造。
他最明白该怎样实现这句话,却又在一开始就摒弃了将其变为现实的可能。
“……你没有和我说过。”
夏理是很天真很纯粹的小孩,徐知竞这样讲,他就愿意依照对方的思路去理解两人之间微妙的不信任。
他让时间从上个春天开始回溯,刻意不去想对方没有提及的洛桑。
记忆于是从棕榈滩绕着青藤的庄园重新开启,变得平静而浮华,不断向此刻奔袭,像长椅上被风吹动的书页那样极速翻动。
夏理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海风。隐隐约约携着青草的香气,在晴空下预示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放在两人腿边的书是《maurice》,恰巧也是夏理曾经在徐知竞的小阁楼里看过的电影。
他们后来窝在迈阿密的房间里一起又看过一遍。
徐知竞看不懂,认为莫里斯过于浪漫不切实际,克莱夫的选择才是通向完美人生的正解。
“我希望你好。”
夏理的回忆被徐知竞打断,一时间让他对现实与过往产生出难以分辨的混乱。
他盯着徐知竞,懵懂而木讷地尝试把对方的话联系起来。
发烧带来的负面体验将思绪拖得极慢,好半天才让夏理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进行一场未曾有过的对白。
“……你是真的在喜欢我吗?”
夏理不认为人性可以悖逆到让一个人在真心祝愿的同时施加伤害。
因此,即便为徐知竞表达爱的方式感到不解,夏理依旧愿意认可对方的说辞。
他想或许是他错了,先入为主地认定徐知竞的爱不真切,只是拿他消遣时间。
夏理以为他们是来索伦托玩一场过家家,演出不曾体会过的爱情。
可如今回想,徐知竞似乎从来都没有将其限定在这个夏天。
“真的。”
徐知竞不说喜欢,却肯定了夏理的疑问。
大抵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算是下意识的回避,还是对提问的直接反馈。
前一个话题就此算作终结,徐知竞很快接上新的内容,体贴且关切地说道:“晚上把之前的药吃了,等回迈阿密再去复诊。”
“我不想吃药。”夏理诚实地说了出来。
“吃了药也还是不开心,你不是希望我会开心吗?”
夏理无师自通地用徐知竞亲口说过的话绑架对方,要让徐知竞当下就证明那句余音未消的喜欢。
他说不上为什么开始心慌,仿佛无论徐知竞怎样回答,他实际想知道的都不是正等待解答的提问。
夏理好像还是没有办法读懂徐知竞。
得到了也不安心,惶惶怀疑一切仍是他错误理解下的产物。
“徐知竞。”
“徐知竞……”
独属于夏理的无解题。
第42章
夏理病得突然,原本计划好的行程只能作罢。
他吃了药小憩一阵,醒来时正好靠岸。
司机来码头接他们。
轿车沿山路盘旋而上,在安静温暖的氛围下制造出足够让夏理思考的时间。
徐知竞始终望向窗外。
夏理偶尔往身边看,阳光透过玻璃勾勒出一道晕开的轮廓,朦朦胧胧与行驶中低频的噪声交织,模糊得好像老旧胶片,近在咫尺都不算真切。
脑海中还在反复重现徐知竞在船上说过的话。
夏理将它们拆解开,一字一句地详读,末了却没能证伪,而是更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徐知竞的确没有说谎。
对方的认真加重了夏理的不真实感。
可与之相反,夏理的心却轻飘飘充盈起来。
高烧带来的不适被那点与欲望无关的愉悦覆盖,变成置身云端的飘忽,甚至让夏理像小朋友一样祈祷自己能够不要太快康复。
他轻声喊对方名字。
徐知竞徐知竞,不断重复。
名字的主人回过头看他,汽车就在同一瞬忽地驶入了一条穿山而过的隧道。
徐知竞的面容逆光再消失,魔法似的在夏理面前隐入黑暗。
要等瞳孔适应了明暗的切换才再次回到夏理眼中。
昏黄的灯火将徐知竞衬得影影绰绰,愈发像是旧电影,在暗调光影下一帧一帧缓慢地放映。
“难受?”
徐知竞的嗓音在当下情境中正贴合了夏理无端的联想。
松弛而温和,有一种不需细听便能觉察的饱满。
这让他深情得仿佛上世纪电影中的主角,说出口的并非对白,而是潺潺情话。
起伏音节骨碌碌落进夏理的耳朵,倏尔引发一场源自灵魂的小小战栗。
“想睡觉。”
夏理答得慢了些,略留出空白,失神地盯住了徐知竞的眼睛。
后者的虹膜在昏暗的隧道内显得幽深且难以与瞳孔分割。
才刚驶向出口,它们却又骤然收缩,深秀得仿若两湾映着林木的泉水。
徐知竞的英气并不仅限于锐利的轮廓,还有五官相辅相成,营造出天生的傲慢与优渥。
迷人外表的吸引力往往会冲淡抵触情绪。
夏理有时也会反问自己,如果徐知竞不是眼前的徐知竞,那么他是否还会如此煎熬?
关于徐知竞的问题似乎很难得到解答。
哪怕时间来到此刻,夏理依然在逃避与正视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其实最明白年轻靓丽的皮囊能够带来怎样的红利。
但他不愿承认自己也不过是视觉动物,企图像掩饰自己的虚荣那样,掩饰掉这个可笑的事实。
“睡吧,我会叫你的。”
古城的道路狭窄,通往庄园的路不算远,驾车却要花上不少时间。
徐知竞说罢将手伸向夏理额前,隔着碎发试了试体温。
高热引发的晕眩以及对低温的渴望让夏理不自觉往对方的掌心靠过去,愈渐与身后的车窗远离,躲进徐知竞的怀抱,紧贴住手臂上微凉的皮肤。
他乏力地往下掉,趴到徐知竞腿上,攥着对方的手不肯放,枕在耳边听隐约的脉搏。
徐知竞顺意地轻抚夏理,好像哄一只小猫,不断用指尖梳过他柔软蓬松的发丝。
夏理舒服得小声呢喃,嘟嘟囔囔发出些毫无意义的声响。
徐知竞或许觉得可爱,倾身靠近,也学着那样的音调与夏理耳语。
“在说什么?”徐知竞压低了嗓音,轻笑着问夏理。
被问到的人愣了半秒,忽而红了耳朵,赶忙抬手,连同自己的小半张脸都捂了起来。
源于自身的细响在这样的情况下变得愈发清晰,几乎连呼吸都引发共鸣。
夏理埋着脑袋许久都不敢回答,直到轿车再度转过一个拐角。
崖下的潮声隔着指缝悠远地传来,徐知竞拉钩似的握住夏理的指尖,玩闹着便将对方的手裹进了掌心。
夏理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好小声回答:“……在说,我现在很喜欢你。”
——
两人抵达的时间尚早。
夏理在房间吃了顿早午餐便回到了床上。
徐知竞没有将外层的木窗关好,阳光穿过窗帘细密的针脚,聚成温暖模糊的淡色,轻柔地填满了卧室。
庭院中央的柠檬树隔着薄纱变成一团弥散的影子,似乎正随着微风不断滋长,要将青涩的香甜撒遍院子的每一处角落。
“徐知竞,我们来聊天吧。”
夏理用直白稚气的语句作为开场。
他倚在床头,身后是堆叠的抱枕,以及墙上一副不知何时留下的斑驳十字。
徐知竞原本在看一本口袋书,听见夏理的提议便又将它合好,搁回到窗台边。
他闲适从容地往后靠了些,眉眼在飘游的浮光间温和地舒展开。
那双先前还捧着书本的手支着椅靠稍稍曲起指节,清晰地勾出骨骼的起伏与凹陷,什么都不做便已然攫夺地占据视线。
“想聊什么?”
夏理时常失眠,因而徐知竞并没有催促对方睡觉的意思。
室内的冷气与夏日的阳光营造出适合对谈的轻松氛围,徐知竞耐心等待,让夏理有充足的时间去挑选一个感兴趣的话题。
这期间,两人的沉默忽而变得不再如以往那般尴尬。
夏理垂眸盯了会儿被子上的褶皱,将它捋平了,心满意足地看着阴影消失,纯白面料被染得闪闪发亮。
他将其当作隐喻,满怀憧憬与徐知竞交视。
窗外的柠檬树便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薄纱,幻象似的在对方身后婆娑摇曳。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夏理在场对话中反复使用‘我们’,将他与徐知竞连成一个整体,并不分别以‘你’和‘我’去区分。
他好像被连日的好天气所蒙骗,对一切都表现出过分的信任,天真得无以复加,呈现出一厢情愿的对被爱这件事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