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理抿了口柠檬水,再将杯子放回去时,发现桌上有一圈与杯底吻合的水痕。
他颇为认真地将玻璃杯与之对齐,等到确定没有偏移,这才继续:“我好像很难相信他是真的喜欢我。”
“我的心希望我毫无保留地爱对方,我的大脑却告诉我这也许并不可信。”
“爱情对于我来说,好像不只是悸动和心痛那么简单。”
夏理的描述省略了前缀,单只保留对现状的彷徨。
医师耐心地听完他的独白,过后引导着抛出了几个问题。
夏理依旧小心翼翼避免太过细致地刻画徐知竞。
不经意便将两人的过往编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
对方被他的说辞蒙混过去,误以为只是初次恋爱导致的不安与困惑,还笑着祝福他与徐知竞,向夏理强调健康的爱情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
这次复诊结束,医师在夏理的用药建议中去掉了□□。
夏理在恋爱话题过后提到了自己一吃就觉得不舒服,似乎在持续地低烧。
医师将他的自述结合先前的内容,认为夏理实际并不需要镇静助眠类药物。
因而单只留下了伏硫西汀,满含笑意送夏理离开了诊室。
——
下午有一节选修,教授习惯卡着时间来教室。
夏理选了个有些靠后的位置,摘下书包把电脑拿出来。
“这么巧,你也选了这节课。”
eric的嗓音隔着几个座位的距离飘进夏理的耳朵。
后者抬起头,视线从手边往过道方向移动,见eric拿着一瓶气泡水,正往这排座位里走。
“暑假过得怎么样?听说你们去了索伦托。”
对方分外熟稔地在夏理身边坐下,笑盈盈眯起眼,狐狸似的细长且狡黠。
夏理起初没有回答,略显迟钝地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这句话,讷讷盯着eric的动作,说不上是在出神还是另有所想。
“……很好玩。”
夏理不是擅长聊天的人,也没有将一整个夏天的经历概括成简短几句的能力。
他想起假期开始前eric在船屋与自己谈过的内容,犹豫着又补充说:“很开心。”
eric对夏理的话疑信参半。
又或者说,他为夏理与答案不符的情绪表达感到十分意外。
夏理的平静并不只是良好教养下的谦和或端方,而更接近于对所处环境的抽离,微妙地裹藏着倦怠。
eric不去追问,随手将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盒推到夏理面前。
无窗的教室内只有自头顶坠下的冷白。
烟粉的缎带被照得像要褪色,细看却只是面料细腻的反光。
“我记得你好像是夏天生日。”
eric示意夏理将礼物打开。
夏理也不过分忸怩,略带些迟疑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到底还是将系带抽开了。
盒子里是一支设计简洁的腕表,皮质表带纤细,似乎有点像女款。
“不戴也没关系,只是心意。”
eric的话说得客套,大抵在对待他人时也一样细心。
夏理不好回绝,温声道谢,又将盖子合好,在上面打了个崭新的蝴蝶结。
“那你的生日呢?”夏理想要回礼。
“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想送我礼物的人太多了,不能让他们找到借口。”
eric的答案出人意料,夏理却很快读懂,没有再刨根问底。
世界上的人可以被粗略地分为两类。
多数人在规则之内,在生日这天收获最多的赞美与礼物。
而一小部分人却脱离了规则,无时无刻都能享受奉承与逢迎,根本无关年月,也不需要等待一个特定的日期。
eric和徐知竞一样是生活在规则之外的人,自然见多了他人的谄媚。
寻常的礼物在他们看来同废品无异,还不如一次没有预兆的惊喜,至少在某一瞬间带来短暂的触动。
“你和徐知竞……”
eric的话在这里突兀地停下了。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在不长的时间里认定这句话没有说完的必要。
“怎么了?”
“没什么。”eric换回一贯用以伪饰的坦然。
他高明地藏起玩味,将自己表现得无比体贴,半是调侃地对夏理说:“什么时候把徐知竞甩了可以来找我,我不介意。”
夏理当然不会当真,这样的话听过就罢,认真便显得可笑了。
教授今天讲斯金纳,把重点放在了强化理论。
夏理听得不算太认真,在空白的笔记里输入了几行字,困极了似的直打哈欠。
eric有意拿夏理打发时间。
他将左手挪出键盘,摊开掌心移向夏理的方向。
带着素色戒圈的手指些微弯曲,晃眼一看倒像是徐知竞,闲适自然地发出邀请。
教授仍在台上继续对理论的解读。
夏理打完哈欠,湿着一双眼,迷迷糊糊看见一旁宽大修长的手掌,不自觉便将其默认成徐知竞,温驯地将手盖了上去。
eric实际上根本没有想过夏理会有这样的举动。
一时间收也不是,握也不是,只好松散地交错十指,不可思议般愕然看向身边。
夏理后知后觉对上eric的目光,顿时抽回手,先前的困倦顷刻间烟消云散。
屏幕上的文字从强化理论退回这节课开始时的人类行为及经典条件作用。
教授絮絮叨叨讲着反射逻辑,夏理空着手在桌下虚握了握,再度转头,尴尬地朝eric挤出一道笑容。
这是周四的最后一节课,徐知竞订了明早的机票飞纽约。
夏理和他约好今晚在市区吃饭,收拾书包时特地将礼盒往下塞了点,以免对方问起。
一出大门,银黑色divo就醒目地出现在了楼下。
也许是还记得夏理提到过这台车过于高调,徐知竞熄了火,直到夏理系好安全带才按下启动按钮。
引擎的轰鸣一时盖过了车内舒缓的音乐,夏理瞥了眼窗外,小声抱怨:“好吵。”
“下次骑自行车来接你可以了吧。”
徐知竞同夏理说笑,话音刚落就朝对方伸出手,舒展开五指,颇为自然地等夏理与他掌心相贴。
后者被这个动作带回到下课前。
茫然将其与教授所讲述的内容联系到一起,迟迟捋不清自己在几十分钟前的动机。
繁乱的思绪让夏理的大脑来不及为徐知竞与eric作比较,身体则更先一步做出反应,像被规训好的宠物那样,命令夏理将手搭了上去。
两人的体温相接,徐知竞心满意足牵着夏理的手摇了摇,真的好像逗小猫,在之后补上一个吻作为奖励。
夏理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突然闷塞的内心,只好曲起指节,同样轻扣住徐知竞的手背。
他学着对方用红润柔软的唇瓣献吻,轻飘飘落在徐知竞的戒指上,回馈一阵与夏季割裂的冰凉。
“今天怎么这么乖。”
“不是只有今天。”
夏理心说自己一贯如此,莫名因为课上的内容而有些抗拒徐知竞的措辞。
对方好喜欢把他当成小猫,小狗,小宠物。
可他们现在是在恋爱,要平等地交换对彼此的喜欢。
“好吧,宝贝。”徐知竞坦然接受。
“我们去哪里吃饭?”
“la mar,谭璇说那里看夜景不错。”
夏理还是头一回听徐知竞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提一个他从未听见过的名字。
他起初觉得陌生,略想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谭小姐。
夏理心底隐约滋生出极其渺小的苦涩。
不能说是怀疑,也无法定义为嫉妒。
它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方式攀附在某个角落,叫夏理不敢确定它的存在,更不好剖析此时此刻的感受。
“谭小姐还在纽约吗?”
“嗯,她拿到c大的offer了。”
夏理点头,没有继续接话。
他原本就只想转移注意,让自己不要总将无关的人与事牵扯到一起。
徐知竞和谭小姐都是成年人,理所当然该有自己的社交圈。
夏理以往总认为徐知竞将他困在了身边,而如今他好像也想这么做,学对方划出小小结界,让贪嗔痴恨都仅限于他与徐知竞之间。
“走吧,我饿了。”
夏理说罢,抽出手搁到了腿间。
丢了戒指的左手看起来空荡荡的,恍惚让他产生那不属于自己的错觉。
他为此衍生出焦虑,再由焦虑导致无序的心悸。
夏理突然很不习惯原始的,未做修饰的状态。
丢在十九岁生日的戒指似乎在这一刻成为了另一个心结。
连同那把p226,将夏至变成诅咒,让夏理的生日不再是庆祝诞生的时刻,转而影射新的苦痛,预告愈加难解的未来。
夏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全然没有任何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