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
疗程不长,近一个月便结束。
期间eric来看过夏理,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徐知竞的准许。
治疗从客观的角度看来的确得到了进展。
可夏理在疗程过半之后便开始出现短期的失忆现象。
这确实减缓了他对过往的抵触,但与此同时,也开始愈发记不清当下要做的事。
医生又提出森田疗法。
意在恢复夏理的社会性,并令其回归到正在发生的现实中。
先前的所有尝试都不见成效,徐知竞为此犹豫不决,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eric在一个寻常的午后来到夏理的病房。
许久未见的美人依旧是一副清隽郁丽的面容。
夏理瘦了许多,蓝色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他的脖颈与手臂没有被布料遮挡,苍白地裹着泛青的脉络,就连骨骼的轮廓都能够用肉眼清晰地描摹。
eric问他最近怎么样。
夏理很自然地笑了,轻声地,略显生涩地说道:“还好。”
“我一般都是不满意的时候才说还好。”
eric揶揄一句,夏理听罢抿了抿唇,倒是留着那抹细微的弧度,不知算是认可还是否定。
“要吃苹果吗?”eric换了个话题。
夏理先是摇头,略思索过几秒,又缓慢地点了下脑袋。
eric笑着把书包扯到身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刚买的小苹果。
他原本大概是要直接递给夏理,半道却收了回去,“我给你削了吃吧。”
“有削皮刀吗?”
eric的问题问得几乎不含常识,话音未落,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尴尬。
可夏理却顺着这话走向了一旁的柜子,像是真能拿出什么似的,径直打开了其中一格。
eric以为院方的管理有所疏漏,正觉不满,夏理又停下了动作。
他半弯着腰站在柜前,一动不动仿佛在玩什么游戏。
稍过片刻才回头,略显抱歉地问道:“我要找什么来着?”
eric霎时为夏理的状态感到错愕。
他因此漏下了数秒,等评估完眼下的状况,这才想起回答。
“削皮刀。”
“哦。”夏理显得有些无奈,“这里没有刀的。”
“我直接吃吧,谢谢。”
这样的情况对于夏理来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以一样的路径回到eric面前,从对方手中拿走了那颗还没有手掌大的苹果。
eric看他平静地向自己靠近,平静地伸手,平静地分开唇瓣,平静地咬下一小口苹果。
夏理的表现实在太单一了,以至于先前的那抹笑都变得好像eric的臆想,是某种经由大脑美化产生的错觉。
“夏理。”
很难说eric有多喜欢,甚至于多爱夏理。
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凭空诞生了毫无必要的拯救欲。
或许是因为夏理那双总显得雾氤氤,郁气难消的眼睛。
又或许只是因为eric不认为这一切符合常理。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只表吗?”
“嗯?”
夏理记不清了。
“你可以拿它跟我换任何东西。”
“任何东西。”eric强调,“世界上有的,我能给的,任何东西。”
夏理听不懂。
大脑对于那块表是否存在这件事,都仿佛模糊地隔着一面毛玻璃。
他无法确定这句承诺的有效性,到底也只看了看罐头里剩下的两颗苹果,仍是笑得沉静而柔和。
“那,再给我一个吧。”
第66章
六月中旬,学期结束。
迈阿密与江城的主治医生经过几次视频会谈,一致认为,对于夏理来说,熟悉的成长环境或许要比迈阿密更适合疗养。
为避免夏理的情绪过载,徐知竞提前申请了一条航线,乘早先那架公务机回国。
夏理配合徐知竞的时间,跟随徐知竞的脚步,变得好像一件属于徐知竞的行李,去向与命运都由徐知竞来决定。
mect确实让他的状态平复不少,甚至偶尔也能体会到轻松愉快的心情。
夏理在临行的前一夜突然说想去看风。
连廊上的彩色玻璃照得夜晚光怪陆离,就连夏理的瞳色都闪烁得斑斓,熠熠等待徐知竞的妥协。
青藤上长出新叶,浓绿爬满白色的石墙。
潮汐推着海波,‘沙沙’润湿砂砾。
廊下的叶片不停拂动,悉悉索索擦出些同频的协奏。
月光与树影在石砖与沙滩间飘摇虬绕,晚风携着潮湿的热意掠过,不止不息,不眠不休。
夜晚吵嚷又静谧,映得夏理长久失神的眼波都重新变得光艳且靡丽。
徐知竞没有办法对这样一双眼睛说出拒绝,只在起身前莫名问道:“以后还会回来吗?”
心跳错漏一拍,夏理近乎追索般让目光跟上了徐知竞的动作。
他下意识地摇头,尚未组织完措辞,脑海中便先跳出了一行答案。
——不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夏理甚至无法界定这个回答所指向的问题。
连廊外海潮粼粼,银白月光慷慨地铺洒。
迈阿密的四季都闲适惬意,是无数人心中的度假圣地。
可是夏理不想再来了。
或许是因为过分潮热的气候实在令人窒息。
又或许还有其他暂时被掩藏的原因。
夏理对着徐知竞摇头,灯光就从对方身后弥散。
他被迫半眯起眼,看徐知竞笼罩在暖调的光晕之下。
那张年轻迷人的面孔不知何时褪去了青涩,斯文得薄情,又标志得寡幸。
徐知竞的游刃有余,漫不经心,在夏理面前统统失效。
余下一副在经年的相处间已无新意的皮囊,被冷色的月光,绚丽的灯火照亮,剖出全然相反的,纷繁不清的明暗。
徐知竞以往总是回避去设想他与夏理的故事的终局。
这一刻才真正体验到了由此产生的不安。
他在此前的倦怠似乎仅仅是对庸常生活的厌烦。
夏理的病症制造出额外的琐事,让他误将这样的情绪归咎到对方身上。
徐知竞移不开落向夏理的视线。藏在阴影下的黑眼珠幽深而沉寂,像是陷入更难解的谜题之中,即便如此依然不愿放夏理离开。
徐知竞非要纠缠,非要得到夏理已然无力给予的情感。
或许他也病了,幽怨无望地绕着夏理徘徊,自私地划定界限,不惜将自己都困于其中。
——
徐知竞开了辆utopia,夏理上车,拿了一瓶喝掉小半的气泡水。
音响里播放着一首他没听过的歌,似乎有两个人正用私密的语调聊天,再要细听又听不清,只是在鼓点间反复发出晦涩的余音。
凌晨的海滨大道上除却潮声便不再有多余的声响。
引擎的轰鸣覆盖一切,由听觉将世界与车厢隔离。
徐知竞踩下油门,银灰色的utopia一瞬提速,在间错的路灯下明暗扑烁,划出一道幽谧的流光。
夏理抬起手,越过玻璃的夜风便极速撞进他的掌心。
曲起的指节仿佛真的能够握住风,骤然被扑了满怀,轻而易举捕获到本应无形之物。
他深深往回吸气,稠闷的空气里有浓重的雨水味。
夏理呼吸不匀,略张开嘴无知无措地望向天空。
他后来很莫名地弯起眼梢,忽而在暴雨将至的夜晚痴痴笑出了声。
“徐知竞。”
“徐知竞。”
夏理隔着风啸大声呼喊徐知竞的名字。
“真好啊,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雨趁着话音顷刻间落下。
两人发疯似的就这么淋着雨一路向前。
车轮卷起的水花在路面上划开两道纯白的水雾。
沿途的灯光将世界映照得如同一场盛大的焰火。
夏理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的眼泪。
他的笑意不止,只有眼眶愈渐浮起绯色。
好像被雨水染上醉意,连着微挑的眼梢都浅浅铺起一层粉调。
车速快得他难受,瓢泼的大雨又让夏理的心轻飘飘地浮游。
他强忍着反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徐知竞的名字。
最后像是突然用尽了力气,忽地佝偻了肩膀,将脸埋进掌心,嚎啕哭出了声。
车速渐渐慢下来,被一个红灯截停。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洛桑,在雨夜看被隔得迷蒙不清的城市。
夏理缓缓抬头,棕榈树的叶片被雨水砸出‘噼啪’的响声。
与江城的雨季不同,是更冷硬,与潮热气候不符的调式。
他用那双泛红的,浸满水色的眼睛寂静地与徐知竞交视。
引擎声在等待的时间里被雨声压过,细听似乎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正无序地缠绕在迈阿密的最后一个夜晚。
夏理被沾湿的掌心贴上了徐知竞的脸颊,细细抚过,停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