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午夜灯光昏暗,将他的轮廓勾得模糊不明。
徐知竞垂眼出了会儿神,缓慢地让目光转向身侧。
对方正由青涩转向成熟的气质不免带来瞬时的怔然,顷刻便叫徐知竞回忆起早已退远的,关于索伦托的夏天。
他想起夏理,下意识地抚上了禁锢在无名指的戒指。
午后的索伦托缀满明朗灼人的光亮。
夏理也穿过一件水蓝色的衬衣,悠然浸在水波般摇晃的阳光里,被无数游移的金色尘埃染成柔和静谧的青蓝。
“盯着我做什么?”谢瑜忽地截停了徐知竞有关过往的回溯。
他笑得分外狡黠,细长上挑的眼型让他看起来像是只小狐狸。
“突然觉得我也不差了?”
比起夏理,谢瑜要更多些跳脱与随性。
除却那些意象模糊的瞬间,两人其实一点也不像。
徐知竞明白自己的恍惚并非指向谢瑜。
他于是将视线收了回去,仍旧垂下眼帘。
“抱歉。”
徐知竞道歉的语调温和而低沉,裹上酒精导致的些许的尾音,听起来倒像在情话末尾带上一道撩人的叹息。
“什么嘛。”
谢瑜不满对方用这样的语气拒绝,愈发心痒与不甘,催生出莫名的胜负欲,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徐知竞。
“我说真的,你缺不缺固炮?我可以明天就去做体检。”
“保证守口如瓶。”
正值红灯。谢瑜说着抬起手,用食指在唇间比出了一个叉。
窗外在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掠过街道,耸立的建筑间皆是白皑皑的冰冷景致。
徐知竞没有认真听谢瑜说了什么,耳边隐约飘浮着长期失眠带来的嗡鸣,悉悉索索掺杂些许话音,含糊得仿佛那才是幻听。
“我不要你的感情,就喜欢你长得好看还有钱。”
细雪一片片落向车窗,迅速消融,留下雨水似的浅淡痕迹。
它们随着绿灯亮起迅速地朝后方划去,抹出无数斑斓的,光怪陆离的夜景。
徐知竞想起很多个接夏理回家的雨夜。
电台的音乐不止不息,迈阿密突如其来的暴雨砸向玻璃,将所有旋律融合成一支随路途不断延续的曲调。
——夏理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纽约的大雪落得寂静,甚至盖不过雨刮器规律的声响。
徐知竞飘远的思绪在一声声机械的摆动中渐渐收回,仍旧像是轻叹,颇为无奈地再度拒绝。
“抱歉,你有点越界了。”
“我……”
“我现在头疼,可以先别说了吗?”徐知竞支着窗框揉了揉眉心。
“要多少你自己转,算今晚的车费。”
他说着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谢瑜在锁屏解开前又短暂地瞥到一眼,仍是蔚蓝的天空,海潮温柔地抚过承托着青年的细沙。
“多少都行?”谢瑜接过徐知竞的手机确认道。
“嗯。”
“好吧,那帮我把今晚输的填上。”
谢瑜刚玩,也没什么所谓的新手运,和谭璇几个朋友打牌输了八万刀,多少有些肉疼。
他以为徐知竞开玩笑,随手输了六位数进去,并不真的指望对方兑现。
可amex的提示不久便点亮了屏幕,带来一声短促的震动。
谢瑜停完车,用徐知竞的门禁进了电梯。
温度一高,后者似乎又有些犯困。
谢瑜才拿了天价‘辛苦费’,多少萌发出一种责任感。
他陪着徐知竞回家,用对方的微波炉热了杯水。
再一转头却发现徐知竞已经在沙发上睡下了。
玻璃幕墙外,哈德逊河的波光衬着笼罩曼哈顿的大雪。
向来繁华的纽约仿佛顷刻间安静下来,仅剩无声的落雪,渺远的灯火,室内微弱而持续的白噪音。
谢瑜拿着那杯水来到沙发旁,蹲下身,很轻地将它搁在了茶几上。
他尽量不去惊扰徐知竞。
听对方的呼吸规律地,稳定地,轻絮地对应上胸腔的每一次起伏。
睡着的徐知竞像是褪去了所有生活在这座城市中必须的伪装,意外地展露出脆弱与不安。
哪怕时间退回半小时之前,谢瑜都还有亲吻对方的冲动。
可或许是今夜难得静得出奇,又或许眼前的徐知竞实在显得陌生。
谢瑜盯着对方放空了一会儿,忽而也就不再有先前的执着。
徐知竞完美地贴合了他对理想爱人的一切标准,偏偏却没能带来悸动。
爱情大概会是亘古的难题,千年万年地将人类困囿其中。
——
徐知竞的房子位置好,整座城市都展现在巨幅的玻璃幕墙间。
圣诞的大雪如电影般缓慢放映,随时间连河岸都被染白。
谢瑜来到窗边,蓦地想起初雪这天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兜兜转转只许下一个模糊的,不定性质的心愿。
希望生活顺利,快乐富足。
谢瑜睁开眼,交握的双手没有分开,仍旧停在襟前,用一种虔诚的姿态望着自天际凝结坠下的冰晶。
他后知后觉想起这是徐知竞的家,于是替对方也许下一个愿望。
“无论什么,拜托都让他实现吧。”
“不然白送我那么些钱……”
徐知竞也会有遗憾吗?
谢瑜许完愿才想到这件事。
他回过头,视线从徐知竞身上渐渐向一旁移动。
不远的柜子上放着盏台灯,灯下则是一个棕色的木质相框。
客厅光线幽暗,只有从玄关处恍惚弥散的昏黄。
相片中的青年沐浴在朦胧的光影下,裹着一条薄毯,安稳而宁静地沉睡于午后。
绒毯间有叶片零星投落的光斑,大约隔着窗帘,画面影影绰绰,像是蒙着层柔和的滤镜。
谢瑜从来没有看清过徐知竞的锁屏,只觉得那位不知名的青年大约会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
而此刻,镜头定格下的瞬间清晰地呈现在谢瑜面前。
即便无法窥看对方的眼眸,停留在相框内的世界也已然足够衬托出青年静谧的,模糊带着些许郁气的靡丽。
谢瑜不由为一个陌生人产生感慨,也难怪徐知竞念念不忘。
奇怪的是,照片里的阳光再温暖,再璀璨,谢瑜感受到的也只有近乎腐朽的冷然。
他因此想象不出那是一段怎样的爱情。
或许就连徐知竞都会有无法实现的遗憾。
往事定格在早已逝去的过往,胶片一样反复循环。
要不断向前,用无数琐事才能掩盖倒带时‘嗒嗒’发出的类似心痛声响。
徐知竞呈现在他人面前的无非是一种假象。
试图以填满一切的方式,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个与他纠缠过整个前半生的名字。
——
纽约在这个冬天遭逢百年难遇的大雪。
谢瑜洗漱完毕,去吃附近一家新开的brunch。
流感与寒潮将路人变得愈发行色匆匆。
这座城市的快节奏浸染了在此生活的每一个人,只有途经此地的游客才会表现出格格不入的缓慢调式。
暴雪染灰高楼间的天空,阴沉沉在无光的白日添上几分暮气。
天气太冷,街上少有人说话。
谢瑜在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忽而听见句中文,一时倒像是幻听,停下脚步追着话音便往回望去。
“没事的,假期结束再回去也可以。”
对方的嗓音清泠泠,不显得过分冷感,反有种春雪消融时明亮的润泽。
这让谢瑜更是好奇,怔怔朝来时的方向退回几步,终于在灰白的人群间看见一名青年鲜活地跳脱出来。
“好久没有来这里了……”
擦肩一瞬的清晰声调被距离抹乱,裹上迷蒙与飘忽,由周遭的嘈杂抹去本该动听的尾音。
青年戴着口罩,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能凭借想象去勾勒轮廓。
谢瑜遥遥望着对方。
那人有一副极其光艳漂亮的眉眼。
驼色的大衣使他轻易便从单调的人潮中脱离。
飞雪裹着橱窗内暖色的灯光,星子一般围着他打转。
对方的气质柔和却不孱弱,浅浅萦动着冷郁,舒展且自然地提步,叫谢瑜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他游曳。
“谢谢。”
直到青年接过一旁递来的奶茶,谢瑜这才发觉对方身边还有一位举止端方的男性。
两人或许是情侣,被晕开的灯火与雪花衬得分外相配。
青年随后摘下口罩,用柔软的唇瓣轻轻衔住吸管。
谢瑜被惊艳得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一味地为对方近乎攫夺神思的郁丽而感叹。
“开完会我来接你,这几天太冷了。”
深色着装的男性看上去年龄不大,给人的感觉却十分沉稳可靠。
那令谢瑜产生某种奇怪的联想,或许替徐知竞换上同样的装扮,对方也会展现出相应的矜持与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