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除却徐知竞,唐颂和宋濯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诧异。
前者是不相信夏理真的会忘记。
后者则是确信自己曾与夏理提起,更确信对方准备过要送给徐知竞的礼物。
“没事……才刚认识,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徐知竞苦笑着将领针放回盒中,少见地避开目光,像是不敢去看夏理淡然的神情。
他只能安慰自己原本就不存在期待,何况夏理愿意出席都已经算是意料之外。
徐知竞在这年生日忘了许愿,双手合十的几秒,夏理冷然的语调便在脑海中反复重映。
晚餐因为这段插曲进行得不算愉快,气氛始终显得压抑,几人早早散场,在午夜之前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徐知竞睡不着,兜兜转转登上紧挨崖壁的一处露台。
一轮弦月高高挂在沉静的海面之上,水波仿佛披着霜,寂寂在春夜里倒映出冬日的幻影。
骀荡晚风拂过庭院,苦橙树簌簌发出清响。
橙花雪一样落下,婆娑坠向树下的一把躺椅,掉到夏理柔润的唇瓣上。
月色轻渺,徐知竞最初几乎以为那是酒精带来的错觉。
可是夏理回眸了。
就像那晚在池边一样,静谧优柔地望向他。
徐知竞沉默着走近,心乱神迷,带着轻微的晕眩感在夏理身边站定,颇有些委屈地半垂下眼帘。
“我没有想要给你的礼物。”
夏理猜中了他的心事,并如实告知。
“想到你的生日,就会觉得肮脏。”
那两瓣柔软的,湿红的,徐知竞曾亲吻过的嘴唇轻飘飘说出最残忍的话。
用夏理的痛苦去揉皱徐知竞的心,不留余地地剖陈,无论如何都不认为徐知竞的生日值得快乐。
“……对不起。”
此刻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徐知竞的道歉来得太晚,以至于早已无法挽回夏理曾有过的心动。
对方大抵没有认真听他说话,抿了抿落在唇间的橙花,兀自便又继续。
“那天宋濯说要把我比作冬天的晨雾。”夏理轻笑了一声,“我想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小孩。”
夏理才不是宋濯以为的纯洁的,充满希望的样子。
他是枯败腐烂的苹果,再如何努力也榨取不出丝毫的爱了。
“……你喜欢他吗?”
夏理居然从徐知竞的脸上看出了惶然。
“他一直在说妈妈。”
夏理不挑明,却足以让徐知竞读懂。
他没有再一次去期待未知的余力,宋濯实在太直白,太年轻。
“我已经不那么需要爱情了。”
“那欲望呢?”徐知竞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份可能。
这句过后,他终于等来夏理的审视。
那对棕褐色的瞳仁被月光照得璨若流星,郁丽地映出独属于春夜的缱绻,飘游着从徐知竞的每一处流经。
夏理在无声地呼唤他。
——如果不是爱情,那么欲望呢?
徐知竞一再靠近,直到小腿抵上躺椅,这才停下动作。
他俯下身却不敢真正去亲吻夏理,只得扶着椅靠,安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夏理不应允也不回避。
徐知竞将其当作默许,试探着吻了吻夏理的发梢。
他小心翼翼打量夏理的反应,见夏理不抗拒,这才托起夏理的手,很纯情地亲亲指尖。
熟悉的香气再度萦回,他贪心地攫取,不知不觉便吻向了夏理的掌心。
夏理抚过徐知竞的脸颊,玩闹似的用指腹不断摩挲。
徐知竞低下头,就靠在夏理掌中向对方回看。
“可以吗?”他轻声问。
夏理不置可否。
徐知竞又等过许久。
久到心跳已然透过胸腔在寂静的春夜里回响。
久到世界都变得空濛,像是要退回到十六岁第一次梦见夏理的夜晚。
徐知竞开始轻柔地隔着裤子触碰,修长的食指抵住边扣,一颗一颗将它们从缝隙中解救。
夏理后来抓着他的头发,哼哼唧唧地呢喃。
徐知竞的唇舌却不愿离开,偏要惹夏理掉愉悦的眼泪。
他实在太了解这副躯壳了,
徐知竞暗自在心中与宋濯作比,庆幸自己更早登场,抢占先机。
可惜这样的窃喜没能延续太久。
徐知竞很快便意识到,究其缘由,实际是无数会让夏理伤心的过往。
他的讨好在此之后矛盾地变得生涩又卖力。
视线忽而相触,夏理蓦地笑了。
夏理的眼眶尚且噙着未能褪去的余韵,徐知竞温柔地碰一下对方的眼帘,继而听见夏理说:“徐知竞,二十岁的你想过会这样吗?”
何止是二十岁的徐知竞。
以他晚至的青春期,那个仅于夏理有关的梦为起点,徐知竞早已肖想过无数次眼前的画面。
——可是怎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想到这里,徐知竞再度避开了夏理的目光。
他心知肚明,是他亲手把夏理最纯粹也最青涩的悸动都碾碎了。
变成现在这样,好像真的算他活该。
徐知竞没办法为自己编织任何借口,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自作自受。
夏理抬手碰了碰他被抹脏的嘴角。
徐知竞重新对上夏理的视线,见对方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不想和你上床。”
“……我知道。”
徐知竞再清楚过不。
“你先回去吧。”
“我……”
徐知竞不想离开夏理。
“回去吧,不难受吗?”
夏理说着,往徐知竞的西裤瞥了一眼。
“不难……”
“回去吧,徐知竞。”
夏理加重语气,算是最后的通牒。
徐知竞明白再留下去也没了意义,何况夏理已然蹙起了眉心。
他替夏理清理干净,退回合适的距离,悒悒垂下眼,有些多余地叮嘱道:“你也早点休息。别待太久了,会感冒的。”
夏理似乎困了,挨着抱枕没做回应。
徐知竞沉默着又看过几眼。
夏理确实不想再分给他更多的时间。
——
——
徐知竞望着透过缝隙的月色失眠。
他没有合上玻璃后的木窗,白蒙蒙的光线便幽幽爬进房间,稠滞地停留在地毯上。
徐知竞不断想到夏理。
想到夏理疏离的神情,想到夏理冷淡的语调。
夏理修长的双腿,被侧扣收紧的腰肢,单薄的衬衣下是优美流畅的蝴蝶骨,再往上便是纤细的脖颈,以及随着轻吟不住游移的喉结。
想到这里,徐知竞的罪恶狼狈地萌发。
矛盾的心绪带来不同以往的焦虑。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为夏理的淡然而产生的痛苦全然相悖地在脑海中纠缠。
夏理,夏理。
徐知竞不自觉地念起夏理的名字,像反复诵读一道咒语。
他靠在床头,煎熬地拧着眉。
忽而又想起夏理干净漂亮的眼睛,一瞬被负罪感淹没,再也发泄不出来了。
夏理,夏理。
徐知竞有些崩溃地倒向一旁,闷进枕头,不知是想哭还是在笑。
他麻木地在没有心理愉悦的情况下继续,呼吸滞顿得仿若缺氧,牵动思绪一道下坠。半晌才终于换来回馈,难堪地让郁热在空气中弥散。
徐知竞知道自己搞砸了。
在夏理与他握手的那个瞬间,徐知竞就明白夏理已经不爱他了。
他甚至不需要对方点明,仅仅只是看一眼夏理的表情,徐知竞都能够知道,就连恨也已然无法再在两人之间维系。
徐知竞许久才起身,像是从漫长梦境中脱困,慢吞吞地走进浴室。
他在洗漱过后认认真真穿好裤子,来到镜子前,强迫症似的,一遍又一遍洗手。
洗到后来,徐知竞甚至再分不清落向手臂的是否仍是水珠。
星星点点的水渍洇湿布料,真的好像夏理曾经掉过的眼泪,坠下一滴,便晕出一小片潮湿的痕迹。
夏理,夏理。
徐知竞可悲地开始自我怀疑,这样肮脏的爱真的算是爱情吗?
直至此刻,夏理光艳的,柔润的躯壳依然在徐知竞的脑海中,与那双永远湿淋淋氤氲雾气的眼睛并存。
徐知竞为自身的欲望恶心到想吐,抽离地伏在镜子前,像曾经的夏理那样,深深将脑袋埋进了一池冷水里。
他数着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沉重地从身体内部传递至鼓膜。
那样沉闷的声响在某一瞬间忽而又变成夏理的名字,无休无止地循环,根植心底还不满足,要深深扎进徐知竞的灵魂才肯罢休。
失眠成为夜晚的主旨。
徐知竞换过睡衣,仍旧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缥缈的淡影。
好在这次终于不再是因为夏理,而是那个令人生厌的宋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