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乌云遮住了上半部分天阙,对她而言第一天的工作算是圆满完成,她坐在有着树荫遮挡的台阶上,等着来接她却姗姗来迟的车辆,撑着下巴看着两座大厦罅隙中仅剩的夕阳。
  身后倚靠的大楼逐渐亮起灯光。
  “南初终于准备订婚了?和谁?余秋棠?”
  听见熟悉的名字,谢稚鱼将目光聚焦,从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
  “怎么可能,余秋棠这种人也配?不过,”女人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坐在台阶上的人影,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继续说道:“前段时间还有狗仔拍到那位影后找了一群人去住所,我伯母就在那边工作,据说是因为那人的前女友阴魂不散……”
  “前女友……啊,不会是那个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水流声停止,声音清晰可闻,“可是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还没去投胎?”
  “说什么呢你。”另一个女声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比起多年前的女朋友阴魂不散,不如说是南初……”
  声音渐小。
  谢稚鱼看着前方暗沉下来的天色,默默坐上了停在她跟前的黑色车辆。
  “尾号为3980的客人?”前方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谢稚鱼点点头,看向车窗外。
  两边的景色飞速朝后划动,她有些不慎熟练地划动手机确认到达目的地,等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站在盥洗室,抬手抹掉镜子上留下的水蒸气。
  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眼角钝圆,抬眼看人时会有一种无辜的感觉,头发是一种被劣质染发剂摧残过的明黄色,要不是这张明媚的脸,或许在任何人的脸上都是一种灾难,但此时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透着一股怔愣的冷。
  她忍不住挡住镜子上互相凝视的眼,手腕内侧依旧狰狞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传来一阵阵令人眼前发黑的疼痛。
  伴随着这种疼痛,她终于有了明确的实感,她重生了,来到了十年后属于另一个人的躯体之中。
  也再一次,遇见了南初。
  第2章
  谢稚鱼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再一次用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了这里。
  有昏黑的光影沉沉压下,眼前一片血色,滴滴答答的雨溅起水花,和她身下蔓延开来的红色汇聚在一起。
  周围人声鼎沸,有人在其中奋力呼喊,混合在一起的雨水顺着管道流进下水道中,警笛声由远及近。
  一节苍白的手臂从被压扁的车厢中仓皇支出,青紫色的痕迹从指尖缓缓向上浮现。
  谢稚鱼站在人群中想着,她被压在下面的身体肯定面目全非,收殓尸体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和她一样做噩梦。
  就这样,她死掉了。
  真要回忆起来,其实死亡的感觉并不如何痛苦。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是非常后悔,但她缺血的脑子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自己的悔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丁零零~
  伴随着不断奏响的手机铃声睁眼,有一小束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她的眼皮上,带来了一种被火焰灼烧的错觉。
  谢稚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分不清是庆幸还是无所适从。
  她活过来了,并且来到了十年之后一个也叫做谢稚鱼的二十八线小演员的身体中。
  彼时这个小演员正躺在溢满血色的浴缸中,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睁眼,挣扎着打了一个求救电话,然后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活了下来。
  手机铃声不知何时早已停止,她有些生疏的翻动,发现是那个叫做许丽的经纪人。
  回拨的手一顿,她抿唇将手机重新扔在了床上。
  她想起自己在医院睁开眼后就被许丽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娱乐圈里捧高踩低尤为严重,更何况是谢稚鱼这个才刚出道正被公司压榨毫无后台的小演员。
  但她不想理会的人却在电话打不通后直接出现在了门口。
  “谢稚鱼!谁允许你昨天提前下班的?!”门外先是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尖利的女声,“公司养着你不是——”
  谢稚鱼打开门,黑沉沉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许丽不知为何打了一个激灵。
  从那天医院里回来之后,当初那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人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谢稚鱼微微垂下眼睫,低下头开口:“许姐,有什么事?”
  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稍纵即逝。
  “……你可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许丽很快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状似无意地问道:“我听说你昨天和南初搭上话了?”
  谢稚鱼并不知道昨天那种尴尬的会面算不算搭话,所以只是坐在沙发上维持着自己自闭的状态。
  许丽将手中的袋子扔在了沙发上,一脸理所当然的施舍,“你做的很好,今晚有一个慈善晚宴,有很多制片人和导演参与,到时候我引荐几个人给你。”
  能搭上话更好,没有也无所谓,反正不影响她利用这个机会蹭。
  她咂巴了一下嘴,语重心长地暗示:“记得嘴甜一点,在娱乐圈只有漂亮是不够的,还要知道借势。”
  “你看这次机会本来是要给lisa的,可是你入了有权有势……”
  谢稚鱼将这些话全都当作了背景音乐,只是用手指卷起自己肩膀上的枯黄亮色垂眸说道:“许姐,我想把头发染回黑色。”
  许丽皱起眉头正想责骂,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也对。”
  哗啦——
  枝叶相触簌簌作响。
  谢稚鱼单手按住自己的遮阳帽,任由乌黑的发丝随着风摆动,她另一只手提着打包盒,和蹲在栏杆上的橘猫对视。
  还好点的餐食比较寡淡,她挑挑拣拣,将一块鸡胸肉放在了小猫面前,然后轻轻地捏了捏它冰凉的耳朵。
  触感很柔软,她藏在口罩下的脸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一道身影伴随着浅淡的茉莉香气靠近,有人在摇曳的斑驳树影中轻声询问:“你喜欢猫吗?”
  “一开始不是很喜欢,只是我喜欢的……”谢稚鱼脸上的笑容一滞,抬头对上了熟悉的令她心脏依旧胀痛的眼眸。
  “南初小姐,你怎么在这?”原谅她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句无聊的话。
  南初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眼前的动物身上,眼中神色甚至带着一种破碎的悲戚:“我也养过一只猫,只是在前段时间离开了。”
  啊,原来汤圆也死掉了。
  当初小小的一只卧在她的掌心,就连叫声也细弱无力的小猫。
  南初那时候需要整晚地出门应酬,还要扛住她家里给她的压力,所以在收养它之后一直都是毕业后暂时还没找到工作的她尽心竭力照顾,好不容易才健康长大。
  谢稚鱼眨眨眼,赶紧低头摆弄着一旁的餐盒,看着从桥底栏杆下面流淌而过的河流:“南初小姐,猫的寿命平均只有十几年,对它而言已经算是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所以——”
  南初突然抬手钳住了她的左手腕迫使两人正面相对,原本眉眼间还算是柔和的神色消散,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养的猫……”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莫名带上了一股难言的讥讽:“陪我度过了一生的时间?”
  两人之间凑得很近,近的甚至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明明是缱绻相贴的姿势,却又偏偏露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色。
  在被她用这种嫌恶的眼神锁着后,谢稚鱼突然有些想笑,却又觉得悲凉。
  她将眼神下移,视线恰巧落在了女人薄红微抿的唇瓣上,就在前几天她还撒娇卖痴,终于在床下得到了勾勾缠缠肆意触碰的机会。
  即使南初从不乐意在外人面前展露她们之间的关系,后来也确实背叛了她。
  不,或者对她来说,这根本不叫做背叛。
  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告白示爱,只是在某个夏季暴雨倾盆而闷热的夜晚,在有着紫藤花枝垂落的窗前完成了第一次属于两人之间生涩而又急切的唇齿相依,缠绵交缠。
  热气蒸腾在舷窗之上,削葱的指尖在窗户上留下几道朝下划落的水痕,弓起的脊背,混乱不堪倏忽而过的光影,还有刻意忍耐着的细碎喘。息。
  就这样,一切都顺其自然。
  谢稚鱼在夜晚的得寸进尺间也怀疑过,但是汹涌澎湃的爱意让她默认南初对她也有着同样的感情。
  直到她收到了南初出轨的消息,死在了半路上。
  手腕被抓住的痛感愈发强烈,她仿佛听见了骨骼嘎吱作响。
  “南小姐,”她抬眸重新看向女人乌黑的双瞳,“很痛。”
  “我的手被你抓得很痛。”
  她当然知道南初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她最厌恶有人带着目的刻意接近,甚至还自作聪明地说出她最想要掩盖的过去。
  谢稚鱼按捺住手腕上的疼痛扯出一个笑:“在您的粉丝群里,有人发过一张您抱着猫躺在摇椅上休息的照片,上面有拍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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