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距离近了,车外面的话音变得清晰可闻:
“听说,隋王世子又发疯了。”白照影在车里身体僵硬。觉得这话他不该听。
可是丰厚集这段路堵得厉害。
外面的百姓被堵着,走都走不了,就只能排遣时间,边走边说:
“以前萧烬安有老皇帝罩着,现在听说他往皇宫派刺客,他难道嫌命长么?”
“可我怎听说的是,萧烬安打伤崔小侯爷,与顺天府发生冲突,双方在声望楼交手时,正好遇见从皇宫逃出来的刺客?”
“你这版本也不太对,我听得是……”
百姓妄议皇族是非,声音其实不大。
但隋王府这辆马车实在宽敞,它委实寸步难行,而窗户正好开着条缝,所有话都能隔着车板传进车里,听得白照影胆战心惊。
他怕车里的大魔王再度发作,也担心他出手伤人。
另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时,他知道萧烬安初次发疯,是童年时遭到谋害,他承认发疯这件事,他对萧烬安有几分恻隐之情。
乱七八糟的思绪,使白照影掀起车帘,作势欲透透气,而暗中露头跟外面百姓目光相对,指了指车前头挂着的两盏灯笼。
灯笼提线转动。
车外几个年轻人,先开始表情莫名,而后看到马车灯笼上头“隋王府”三个大字,立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宛如活见鬼似的,也不再打算进集市逛街,连忙跑了。
白照影视野内,四五条人影逐渐缩成黑点。
他疲惫地把脑袋缩回车内。没敢直视,想要小心捕捉萧烬安的脸色是雨是晴。
车厢内压抑感依然不减。光线很幽微地照进车内,给萧烬安侧影镀上层金橙色轮廓,削弱了他向来阴冷的英俊,给他添了几分雅致。
外头却突然又有不知情的议论声:“隋王府世子当街发疯,杀死一人,砍伤两人,声望楼现场血流如注。”
萧烬安指节在刀柄摩挲片刻,露出的却是道笑声。
他若出手杀人或伤人,白照影只会觉得怕。可他笑起来,白照影则心头有某处莫名好疼。
白照影鬼使神差地想着:
这次萧烬安抓获刺客,救下他,按说算做的是件好事。但坊间却把他传得很不是个东西。
那能不能这样以为?
——也许,萧烬安疯过一阵,可是那些混蛋事,并不完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倒没想为萧烬安辩白,仅仅是,有此猜测。
白照影并不急于求证,也无法向谁迅速求证。
隋王府车辆穿行过丰厚集,走得这才顺畅了许多,下车一路无话,白照影今天浑身热汗叠冷汗,在下人的服侍过后换了干净衣服。
沐浴过罢,浑身毛孔刺得慌,他在北屋睡得并不安生。
当晚,白照影做了一个梦。
……
第20章
梦里有人追着他索要断臂,那声音嘶哑,胳膊断面切口处血淋淋的。
白照影赶紧跑,甩掉了那个没手的人,正待喘过气歇歇脚的时候,忽然感觉有谁在轻轻敲自己的肩头。
他忙回身查看,一滴血滴淌落脚面,他没看见人,看到的是只血淋淋的手。
圆柱般胳膊中心,有块被斩断的灰白色暴露出骨髓的骨头。
白照影被魇住了。
梦中让那断臂紧紧勒住脖子。
他上不来气,觉得自己要死,好容易方才挣扎出来梦魇,上气不接下气唤茸茸:
“茸……茸茸,你过来,你在哪儿?”
茸茸不回答。
小丫头向来睡得沉,白照影心里清楚。
但是刚做了噩梦,他必须得看见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这是他在前世养成的习惯,要有人陪伴,方才不至于那么害怕。
茸茸虽小,勉强是个活物。
白照影抱着枕头,去外间找茸茸,小姑娘的被子鼓鼓囊囊的。
他害怕吓着茸茸,一边叫着茸茸一边过去,然而茸茸并没有什么反应,白照影的呼唤,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在黑夜里颤抖嗓音,只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只有来言没有去语,于是更害怕了,又担心茸茸在被子里闷坏自己,白照影隔着被子,他小心翼翼推推茸茸的脑袋。
摸到茸茸的花苞头。
——可是,那花苞头竟一整个儿掉下床榻,砸在他脚面!
先是啪地一声,然后再骨碌碌滚动,滚落到白照影脚边,满地碎发一片。
白照影立时魂飞魄散,拔腿就往外面跑,完全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的展开,他生怕再骨碌碌追上自己的,是茸茸的头。
其实这是茸茸提前放好的假发包,里面裹着个圆圆的蹴鞠球,球上有几个铃铛哗啦作响。
因为茸茸也被今天追捕现场吓得做噩梦惊醒,担心搅扰白照影睡眠,小姑娘伪装了个假人睡下,悄悄找成美姐姐去了。
小姑娘当然不知道,正是她做出来的那假人,差点儿吓死她家少爷。
白照影慌不择路,跑出屋门。
北屋向外,出门对面就是南屋。
南屋萧烬安睡觉很浅。
萧烬安睡前将那放妻书从成安手里,找了个由头收回。
他理由充分,说考虑到日后也许还有用得着白照影的地方。
成安连忙点头,说家里多养个世子妃,无非每月多耗几罐蔗霜,省得外头再有谁给您乌七八糟地添人,打扰殿下的清静。
主从暂时达成观念上的平衡,放妻书重新回到萧烬安手中。
放妻书压进萧烬安枕头下,萧烬安同样觉得硌。
他警惕于这种被谁反复拨弄的感觉。
但却不得不承认,就在今天,他平生第一回,主动改变了自己的决策。
闭上眼,看到白照影笑,看到白照影哭,看到他从车内向车外提示那些不知死活的青年,那是在维护自己么?
……那他可真是自作多情。
萧烬安冷冷地驱赶白照影的影像。
刚消停没多长时间,就听见南屋外头有动静,声音轻轻细细的。
他原以为仍是刺客,萧烬安摸索枕边的刀。
听见的居然还是白照影的声音,大晚上的,该不会是幻听了?
可他确实在轻拍他的门,声音不大,像试探他到底睡没睡、醒没醒,颤抖着冒出很小声:
“夫君?”
……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烬安在屋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继头一回改变主意以后,又头一回产生了,被某个人烦到,想要跳下床去喝口解药的冲动。
南屋帘外投出白照影的影子。逐渐消失,他想走。
但岂能让他招惹完自己,就这么轻易离开。
萧烬安故意声音渗人:“何事。”
白照影在屋外被吓得更狠,此时万分后悔,为何慌乱间要敲萧烬安的房门,自己这岂不是主动唤醒沉睡的魔头?
实在够勇。
白照影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夫君,我……能求你件事儿吗?”
“别卖关子。”萧烬安冷声。
白照影隔门都能感到对方语气里的不耐,他自然不敢久留,小声说:“你能把成安派出来陪陪我么?”
南屋里边沉默了瞬。
白照影好像意识到,自己提了个有点儿过分的请求。
他对萧烬安解释,尽量又柔和又轻缓跟对方商量,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恳求:“夫君,我做噩梦了。想看见个活人,我可以给成安守夜钱。”
萧烬安并不理会,把胳膊搭在了额头。
白照影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像是在转圜,也像是在讨好,珠玉般的嗓音连续道:“我实在害怕,茸茸也不在北屋。你要是不忍心成安守夜,夫君,让他睡在我旁边都行。”
萧烬安翻了个身,那始终不曾泛起的困意,越发离他远去,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琢磨白照影的诉求,使他瞧见床顶飘绿。
这时门外白照影不在央告,他又困又怕,其实脑袋已经不太转了。
他换了个话题,想赶紧脱身:
“对不起,不该打扰夫君睡觉……那我自己去想想办法,我不麻烦成安,我也可以今晚先到下人房里,挤一挤。”
世子院伺候的随从的不多,除了成安跟成美,这两个半主半从的单住,其余下人房是两个四人间,各分男女。
白照影毕竟是男子,肯定不能跟侍女们混住,他木着眼睛,打算蹭住男寝。
正欲举步离开时。
南屋被罩顶绿云,压得几乎透不过气的世子殿下,眉头紧皱。
萧烬安把胳膊从前额拿下来,半坐起身,隔着道门,缓缓地质问门外的白照影道:
“白照影,你当我死了吗?”
***
呃……
怎么说呢,这话他接都不敢接。
白照影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被萧烬安飘过来这道阴森森的语句,吓得纵使醒着,也如坠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