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崔执简又提醒说:“本朝律例保障夫妻义绝之后的人身安全,文翰侯府虽不如王府宽敞,到底有你立足之地,你不必害怕,你的舅公舅母也在等你回家。”
  白照影的手变得更冷了。
  而萧烬安的带着厚茧还有纱布的手掌心,在白照影双手之上,皮肤渗汗,微微收紧。
  白照影竟感觉到了萧烬安的手在颤抖。
  他不清楚那种情绪的来源,也许萧烬安要突然变坏。
  他一边害怕自己和表哥,被萧烬安人格反复时所伤害,另一边又感觉到对方现在透出种,深深的苦恼和不安。
  他等着萧烬安说诛心的话,或者阻止自己走。
  可萧烬安唯独今晚遇到崔执简时,什么都没多说,倒像是在等待。
  侍女在外头禀道:“小侯爷的马车停到世子院门口了,马车有些宽阔,绸缎铺子送样品的货车开不进来。小侯爷可否下令给挪上一挪?”
  “绸缎铺子?”是许氏害他表弟的那座铺面,当初绸料里给他暗藏夹带,崔执简微挑起眉梢,声音不大问白照影,“你真开成了那家铺子?”
  那铺子是萧烬安投资给他开的。
  钥匙还在白照影的北屋,就在床头挂着,跟他在夜市买的那堆小玩意儿一起。
  白照影忽然便觉得,自己跟这座世子院,有无形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不好一走了之。
  手背正在被萧烬安越发湿黏的手掌碰触到。
  白照影心头窒闷片刻,身子向前探了探,案台已经收拾干净了,他凑过去坐回了原位。
  他语气真诚地跟崔执简分享,稍稍冲淡哭过整个下午的悲色。
  莫名的,说着说着话,音调也扬起了许多分,白照影恢复了六七成的活跃:
  “对。表哥。我还在店里主推了许多新花样,可好看了。我保证上京城哪家店都没有这种货色,你待会儿挑几样拿回去,给舅舅舅妈也拿些。”
  他手上,萧烬安的手掌颤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烬安深邃的眼睛里,忽然闪烁出狂喜。
  白照影被手上动静牵得晃了晃神,就听得崔执简话音带颤,不可思议地问:
  “你,不想走?”
  白照影说不出自己什么意思,他感激崔执简的谋划,不想辜负崔执简的好意。
  但,又觉现在,也不适合离开。
  也许他直觉判定了时机未到,而白照影选择相信直觉。
  他温和地给两人拉架。
  萧烬安要顺毛哄,不能直言,表哥能讲通道理,比较好劝。
  他又哆嗦着找到调羹,慢慢的,慢慢伸到半空,也不知道是否递到了萧烬安跟前。
  他道了声“好饿”,想让大魔王再配合对戏,手中调羹的重量马上压下来,立刻又被填上了什么东西。
  他还来不及品尝,竟莫名感觉到旁边那个大魔王,动作竟有种他形容不出来的利落。
  白照影凝然。
  勺子递进口中,又是甜甜的鲜花馅儿。
  他咀嚼几口,咽下去对表哥道:“是外头的传闻有误吗?我不是被世子推下楼的。世子确实没保护好我,表哥不要生气,待会儿多挑点店里的东西,我拿这些缎子当作殿下的赔礼。”
  补贴娘家人可以有。白照影得意。
  茶室似乎要剑拔弩张的局面,就在白照影分化应对之下,轻轻揭过了“义绝”这个话题。
  ***
  崔执简空荡荡的马车,走的时候,带走了整车的绸缎。
  这些东西又名,“世子殿下的赔礼”。
  古代的优质锦缎能当金子交换,世子萧烬安虽冷着一张脸,他家成安成美往外搬缎子,不停地搬,不停地搬……好像不要钱。
  负责赶车的车夫惊呆了,家仆也是万万没想到。
  来之前,小侯爷吩咐说让他们等待运东西,大伙都以为运的应该是狐狐小少爷的东西。
  结果小少爷的行李半件没带走,小侯爷您这是要开绸缎铺子吗,来隋王府进货的???
  文翰侯府的家仆边搬运边估算,少说这笔也得几千两,越搬他们越没底,但不搬还不行。
  崔家家仆们奇怪的是:
  收绸缎的自家崔小侯爷,可他神色却显得有些黯然,笼着袖子,若有所思般唇线抿起。
  而破大财的隔壁的萧小王爷,胸膛挺得板正,宛如斗赢了的大公鸡。
  崔家家仆们惶悚,深深地不明就里,决定这趟回去以后,还是赶紧告知老侯爷,让小侯爷今后别跟小王爷玩了,有点可怕。
  崔府跟隋王府距离太近了。不必要急着走,马车载着大批量绸缎,缓缓徐行。
  崔执简人就在马车之中,目光收敛,望着车厢内不知道某处,觉得今天这件事,既有欣慰也有心酸,又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狐狐若是深爱他,必不可能迟疑了这么久,他有犹豫。
  若是不爱他,嫁得受了委屈,又怎会替萧烬安说话呢?
  沉重的马车骨碌骨碌地返回崔府。
  马车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街面。
  隋王府世子院门外。
  世子萧烬安刚在崔执简那边扬眉吐气,他送走了崔执简,世子脚步轻飘,满心欢喜,感觉脚下像踩着朵筋斗云。
  世子妃瞧不见世子的仪态和满身喜色,捱到这会儿,方才又泛起满心劳累。世子妃眼睫微垂。
  从门口回北屋这段路,又要过许多门槛和台阶。
  出门时,是茸茸搀扶白照影到门口的。
  要往回返时,萧烬安目光示意茸茸退开,在白照影找手借力时,恰当又不失自然地,将手垫在白照影柔软的掌心底下。
  白照影察觉到了,手掌在萧烬安掌中蜷起,被茧子硌得痒。以为可能崔家谁还没走,或者表哥还有后续调查的可能,萧烬安还要做戏。
  萧烬安扶着他很稳。
  比茸茸稳得多,萧烬安的手掌很有力。
  然而用的是左手,白照影摸到了纱布,到底是觉得那块伤不适合触碰。
  白照影提醒:“换一只手吧。”
  萧烬安却道:“我会治好你。”
  “……”
  怎么也不知迎面就撞上了这句话,话来得很突然,用语并不华丽,简短且实在,确实这句话,也比什么话都让白照影更想听。
  遑论真假,白照影嗯了声,哭腔又冒出来。
  却把萧烬安给疼得五脏六腑都宛如错位。
  他心中早已把那女医忍冬,天南海北地搜寻过无数遍。
  萧烬安压下那点儿怜爱,故意卖惨:“就这只。”
  果然白照影只敢抓他的指端,重伤的掌心碰都没碰,使萧烬安美得满心犹如炸开了烟花,又合理地自责,他世子妃对他偶尔冷淡,也许是因为他实在表现不佳。
  白照影虽然依旧疼他,可白照影也会失望的。
  也对,就是他把白照影害得那么惨。
  萧烬安喉结轻颤。
  托着白照影的手,更满心柔软,心里不断想着:
  ——当初嫁给我是被迫,现在留下来是自愿。
  我的爱妻呀,哪怕没那么喜欢我了,我也要,让你再对我动心一回。
  第61章
  美得冒泡的世子爷, 安顿好白照影睡在北屋,没再多进一步要共寝, 白照影现在心里脆弱,他要循序渐进。
  萧烬安闭上北屋的门。
  再出来时,今晚云开雾散,难得的星斗满天。
  他脑海中勾勒出接下来行事的方向,报仇,夺嫡, 跟白照影一起活下去,样样都得抓紧。
  ……
  “世子殿下。”
  北镇抚司的诏狱内部,光线昏暗。
  这里的牢房跟顺天府的大牢并不相同,少有混住, 绝大多数都是单间。
  能被押到锦衣卫狱中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快死的人。自锦衣卫建立以来,能从诏狱活着走出去的,就寥寥无几。
  萧烬安手里没拿着刑具, 拿了本书。
  他就坐在一间牢房门前, 栅栏里, 有个断了只手臂的囚犯。
  萧烬安桌上放着盏清茶, 杯口犹冒着袅袅烟气。
  茶水的烟雾朦胧了萧烬安身着飞鱼服的躯体,他是俊美如斯的修罗恶鬼。
  “殿下, 屋里这个人, 就是咱们当时在声望楼逮住的刺客, 到现在还是什么也不肯说,我们也遵照您的吩咐,不与他说话, 也没对他用刑。”
  “这可咋办嘛。”段莽粗声粗气,仿佛是对自己招待不周的抱怨,“他还挺滋润,还看!”
  屋内的刺客又往栅栏外看了一眼。
  试探的,害怕萧烬安动刑,又警惕地收回视线。
  他是幽兰教的余孽。
  敬贤帝大怒全境剿灭幽兰教,那会儿萧烬安上报时,找了个断臂替身,把替身给砍了。
  刺杀敬贤帝的刺客,活口还在萧烬安的手里。
  只是这刺客一直以为,萧烬安藏起他有话要问,他也确实是个幽兰教的高层,自恃能用闭嘴保住性命,故而缄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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