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穿着一身灰色素衣长袍,料子是棉布,内里还是夹棉的,头上带着两根银簪子,脸上有些细纹,但白皙红润有光泽,不能说老,只能说是有岁月的痕迹。
  “清哥儿可算回家了,婶子来找了你两遭,都没见到人。”
  她声音温婉柔和,拉着清哥儿的手腕上带着的两只玉镯相碰,叮当作响。
  见清哥儿不吱声,她也不见怪,继续说道:“家里攒了些脏衣服,明天可有空去家里一趟,我家大朗最近又病了,在吃药,婶子想,要不然你照顾他几日,婶子多给你点钱罢?”
  来者是康红梅,村长王玉华的媳妇,他家大朗是个傻的,说是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袋,清哥儿见过他几次,状若痴儿,不是传言。
  “我不会照顾人,怕是做不好这个事,”清哥儿一听她提起大朗,将手缩了回来,他不自在的扣着衣服,“明天有空的,我帮您洗衣服吧。”
  “也罢,那你明日尽早过来吧。”康红梅见他拒绝,也将手缩了回来,低着头轻抚了几下衣袖,语气也变得生硬,“还是给你十文钱。”
  清哥儿平日里,会给村里的富户们洗洗衣服,赚个几文辛苦钱,夏天的衣服好洗,通常轮不到他去洗,冬日的衣服又厚又重,烧水又费柴火,这才轮到清哥儿做活。
  他接过钱,送别了康红梅,将门锁好后,才进了房间。
  清哥儿将荷包拿出来,数了数还有五十三文钱,将手里的十文钱添进去,又打开衣柜,将最里面的小木匣抱出来,开了锁,里面有一碎银子,和许多穿在一起的铜板。
  这是清哥儿的全部家当。
  “九十八,九十九……”
  清哥儿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板,嘴里数够一百后,拿着绳子穿起来后,妥帖的放进木匣里,然后将木匣又放进衣柜里,还往上面盖了两件衣服。
  “等攒够十吊钱就去钱行换碎银子去,”清哥儿数了数荷包里的钱,自言自语道:“还剩二十八文,留着零花。”
  晚餐也简单,今天挣了钱,清哥儿打算做碗猪油面吃。
  先将猪油洗净切块,放进铁锅中翻炒至发黄变小,等油脂全部溢出后,用铲子压一下油渣,将油渣煸干后捞出来,放凉了还能当个小零嘴吃。
  他将猪肉盛出来,不刷锅直接倒入清水,放进揉好手擀的面条,放些白天里婶子给的白菜干,大火煮开,放入盐和葱花,简单的猪油面便做好了。
  再洗干净的猪肝爆炒,加上葱姜蒜去味,出锅前撒一把蒜苗,吃起来不输其他荤腥。
  蒜苗是清哥儿自己种的,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天气屋里还算比外面暖和些,蒜苗尚且能活。
  不必点灯,天还没全黑,清哥儿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吸溜着将面吃完了,猪油香气滑润,面条劲道弹牙,要是再有个煎鸡蛋就完美了。
  可惜家里没养鸡,单独买鸡蛋一个都要五文钱,清哥儿实在是舍不得买。
  天渐渐暗下来,清哥儿家旁边就两户人家,一户住着一个老姑娘和一个病殃殃的爹,另一户人家一直空落落的,他住进来一年,里面都没人住。
  听老姑娘说这家家人都死绝了,就留了个当兵的小儿子,也不知道生死,再过几年,这房子还没人住,估摸着就要充公了。
  回厨房刷了碗,清哥儿去屋里拿了小篮子出来,趁这会可以绣点东西,他拿着剪刀裁剪着鞋面,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今天白天帮他的那个男子。
  那男子看着人高马大的,但是走路的时候,左脚好像有点虚浮,清哥儿想,他的腿可能是受过伤,他脚上的鞋穿了有些日子,鞋底都磨的不平整。
  想到这里,清哥儿猛然摇了摇头,自己乱想什么呢。
  “啪嗒——”
  听到院子外面传来动静,清哥儿奇怪的站起身,起初他还以为是老姑娘家,他走到院子一瞧,怪了,声音是那户没人的人家传出来的。
  他大着胆子往墙根走去,这面墙常年失修,坍塌了不少,高度已经到清哥儿凑近能露出头了。
  他看见村长王玉华领着个汉子进了院子,王玉华正在壮年,在村里已经算是高大的了,那汉子比他还高了半个头,在看到他背后背着的刀时,清哥儿的眼睛微微瞪大。
  是他!
  清哥儿的手搭在墙头,身子微微向前,不过多看了几眼,那男子就转过头来。
  王连越感觉身后有道视线,刹那间他回头,没看到人,也不算是没看到人,只是看到隔着墙露出的黑色头顶来,那头顶的主人可能内心害怕,头顶上的发丝正在微微颤抖。
  王连越低头笑了一下,村长王玉华听到声音,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正在看隔壁清哥儿家,了然的点了点头。
  “隔壁住着一个哥儿,不过是嫁过人的,可惜了,刚成亲,丈夫王老大就去了,留下他一个人过,还担了一个克夫的名头。”
  王玉华说到这,叹了口气,他想着王连越也没个伴,那哥儿生得又好看,长久下去看对眼了可怎么好。
  “连越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安排妥当了找个伙计干,日子稳定了,让你嫂子给你找个姑娘,”他想着还是提点一句,拍了拍王连越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是姑娘好,身娇体软,那等滋味,等你成亲就知道了。”
  “再说吧。”
  不知为何,王连越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哥儿的脸来,怎么生的如此眉眼如画,只看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第4章 初雪
  昨天夜里下了雪,早上起来地上白茫茫一片,家雀从上面走过,留下一串串脚印,雪下的不大,太阳露出头,雪就化成水了,但是天可是真真的冷了下来。
  清哥儿穿了身衣服不保暖,又套了一层,他哆嗦着去了厨房,热了热昨天剩的面条,就着秋日里腌的黄瓜条,吃了浑身才暖和起来,吃的倒是挺饱的,肚子溜圆。
  清哥儿舍不得烧柴温水洗衣服,所以洗衣服要从村头河里洗,等太阳全出来,晒的暖烘烘的再去洗,眼下太阳刚露出山头,不急着去村长家取衣服。
  这会地里也没活,清哥儿便趁着太阳好,把被子拿出来晒晒,被子用的棉花已经睡实了,摸起来硬邦邦的,但好赖是棉花做的,比稻草暖和点。
  “哟,还没冻死呢,我寻思昨天晚上那么冷,今天该看不到你了。”
  说话的是清哥儿原来唯一的邻居,那个村里人都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姑娘叫兰玲,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爹。
  兰玲一年到头都忙的很,清哥儿嫁过来这一年,基本没跟清哥儿说过话。
  “就你那被子还晒呢!”
  兰玲穿了身大花袄,看样子是新做的,她家也没什么钱,光她老爹吃药就花不少,可胜在她家里地多,兰玲又肯干,总归是结余了钱出来,过个好冬。
  “你那棉花看着比我家床板子都硬。”她呸了口唾沫,对着清哥儿破了洞的被子指指点点。
  “兰玲姐,起了啊。”
  清哥儿看见她还笑了笑,听她那样说也不生气,他将被子舒展开,继续说道:“吃了没?我昨天熬了些猪油,给你点尝尝。”
  兰玲看了他几眼,突然翻了个白眼回屋去了。
  清哥儿透过墙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所措的眨了两下眼。
  过了会,兰玲又拿着篮子出来了,看他还傻愣愣的站着,没好气的说道:“真是个傻的,怪不得能嫁到这来。”
  “给你了,”她将篮子递过来,接着说,语气说不上是和善,“这点棉花生了虫,不想要了,你拿着吧,省的冻死在家里,离得这么近,我还嫌晦气。”
  清哥儿被迫接过篮子,他低头看着篮子里说不上新,但是也很柔软的棉花,眼眶变得温热。
  “兰玲姐你等等!”
  他放下篮子,跑回屋里,从窗户下面的墙角里掐了一把小葱,他种的不多,昨天吃了点,现在掐完,盆里的葱就留了几根独苗苗。
  清哥儿愣了下,想着家里实在没好东西,最后将全部的葱都掐了,跑回厨房,挖了一半的猪油到碗里,又顺了把凉掉的猪油渣。
  “拿了什么破东西,我可不稀罕你那点玩意,快拿回去吧。”
  兰玲果然还站在墙边上,看着他拿着东西跑过来,东西还没看清,嘴先损了起来。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兰玲姐你拿着吧,谢谢你的棉花。”
  清哥儿跑的脸通红,他看着兰玲,将手里的东西强塞过去,家里实在是太穷酸了,清哥儿怕兰玲不收,便塞过去跑远了才说话。
  “你别嫌弃,下次我留了好的再给你。”
  “你,别留着给我,我用不着,”兰玲拿着东西心里别扭的很,她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抱着东西走开,也是让这个实心眼的小哥儿吓到了,“嗯,我回去了。”
  清哥儿把篮子拿回屋里,将棉花掏出来,篮子想了想就先放着,等还的时候再送点东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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