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船阁上、江畔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看见那绚丽的一幕,他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雪萤本来就已经大睁着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那纯澈的眼眸几乎也被映成了五光十色,神色说不出的震撼。
  “烟花,是烟花……”他呆呆地喃喃道。
  然后,他才像是猛地惊醒过来,转身蹦起来,抱着义蛾生,一边笑一边惊叫:“主上,是烟花,快看快看,是烟花……”
  “好漂亮的烟花,好好看……”
  他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嘴里来来回回说着那么几句话。
  义蛾生叫他扑得险些站不稳身形。他抬手环住雪萤,也让他那蓬勃高涨的情绪感染到,不自觉地露出微笑,跟他一起抬起头,望着满天的烟火。
  大暑,腐草为萤,无数个长夜中的某一个,他们终于重逢,站在危楼高阁上,一起看烟花漫天,遗失的时光终于重新交汇,并在这一刻定格。
  雪萤忽然安静下来,转过头,烟火照得他面容越发透净。他定定地看着他的主上,琉璃质感一般的眼眸中像是含了很多水,含了无数的情,无声呼唤注视他的人走向他,然后沉溺在那多情的水中。
  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在那一瞬间,彼此心意相通交融。在烟花的光华下,他们相互靠近,彼此相拥,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义蛾生睁开眼,看着雪萤扫在他眼下的睫毛,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独自一人坐在夜晚的书房中,拿着义遥风的手记和书册,挑灯夜读。他能外出活动的时间是如此的有限,他不能玩乐,不能想别的,做别的事情,他必须读书、学习礼仪,以弥补过去十年落下义遥风的东西。
  最开始,宫里几乎无人知道还有他这么一个皇子的存在,又是该休息的深夜,没人教导他,他只能自己费力地读,艰难地学,看书看到快要崩溃,明明只是很简单的道理,他理解不了,却没有人可以为他解惑,他陷入死胡同,满心暴躁,几乎想把书本全部撕坏。
  但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小小的雪萤站在外面,睁着又大又黑的眼睛,无声地望着他在灯下孤独的身影。
  义蛾生听见响动,转过身,看见了雪萤。他手里还捏着差点撕掉的书,好一会儿了,才出声道:“又做噩梦了?”
  雪萤摇摇头,又点点头。
  义蛾生又把他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过来吧。”
  雪萤立即露出有点高兴的神色,身形晃了晃,几乎一瞬间就钻进他怀里,亲密无隙地跟他的身体贴在一起,自己还会调整寻找一个好姿势,在不影响到他的前提下,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眯着眼睛。
  他是那样的轻,即便抱在怀里,压在腿上,都不会感觉到很重,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感。义蛾生抚摸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暴躁的心,忽然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也能心平气和的,慢慢读起书来,将那些困惑他的问题一一解开。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雪萤并不是因为做了噩梦,才想找他,而只是想陪他。
  于是每当回想那时的情景,他就会无比的庆幸。
  他并没有因为自己难以抑制暴躁,而把怒气都撒在雪萤身上。他本可以那样做,他是主,雪萤是仆,就算他真的对着雪萤撒气,甚至动辄打骂,拿雪萤当出气筒,雪萤也只能受着,不能怨,不能怒。
  可他没有那样做,他抱着怀里的雪萤,不知道多少次庆幸地想。
  还好他没有那样做。
  还好他没有做出伤害雪萤,会让他后悔的事情。
  那一天的夜晚,也像这样的深邃漆黑。
  但正如这一日,满天的烟火照亮夜空,在那一天,一只闪着明灭光芒的小萤火虫,也悠悠落到了他昏暗无光的世界里。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天萤大神!”。
  早先义蛾生就安排好了人,混在人群当中,继续散布着天萤大神现身的消息。烟火燃放已经临近末尾,最后一发升天,而后炸开,竟然在天幕上形成了巨大的萤火虫图像,那么的遥远、飘渺,竟无端有种庄肃、静穆的神性。
  于空中停顿片刻后,光华谢幕,自那些散落的光斑中,忽然生出一整个光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船阁飞来。
  人群惊呼不已,叫那有如神迹的一幕惊得四散。光团飞向船阁的速度并不慢,在半空中呼啸着,只是须臾,便越来越近,直直地朝着船阁侧方砸去。
  船阁侧方房间一开始就没有开放,这会儿也被清空了人,当光团砸向侧方,将那处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焰火熄灭,光团坠入江水,这时候坑洞中却出现了黄金色的光芒,自那毁坏的楼板上往下流淌着。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里落下的是黄金,细闪的光辉几乎汇成了一条瀑布,自天际往人间坠落,仿佛神明对凡人的垂爱。
  是神明,是神迹,是令人震撼的幻境,是无法想象的玄奇,叫所有人都看得惊呆了,甚至有人跪在地上,直呼天神现世。
  义蛾生牵着雪萤,他们走下船阁顶层,来到第六层镂空开放的巨大外展台上,站在这个地方,天下所有人都能看得见他们,都能向他们俯首跪拜。
  普通人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亲眼面见天子的机会。如今天子就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他的子民,几乎没有人敢直面他的威严,底下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跪了下来,远远地朝他伏拜。
  雪萤依旧沉浸在看烟花的兴奋中,他看见他的主上转头,和他对视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那种笑容发自内心,而不是为了伪装自己是谁刻意模仿,他被牵着带到高台的护栏前,他看见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天下人都在他脚下俯首。
  他这才猛地惊醒,发现会有很多人看见他跟他的主上亲密地站在一起,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羞涩,既想避开来,又不愿意和他的主上分开,于是他们还站在一起,长袖下双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义蛾生看向下方,众人依旧沉浸在烟花、神迹和天赐黄金带来的震撼中,于是底下一片寂静,在这安静中,他朗声道:“自开朝以来,天萤族从来都是皇族御用亲卫,他们对皇室赤诚忠心,为护佑皇子皇孙奉献全部,从不索取回报。今日天萤族所信仰的神明现世,这乃是为皇室、为天下带来的吉兆,还降下黄金无数,以助朝廷化解今年灾厄之困。”
  雪萤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他。
  义蛾生又道:“朕今日在此,向天下宣告,从今年开始,将这一日定为‘天萤节’,往后每年的这一日,若岚江畔将举行烟火庆典,是为万众朝臣子民共同休沐之日,所有在此交易的商贾,免去这一日赋税。”
  他的话音回荡在夜色的江岸上,回荡在天地间,让风吹去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亘久铭刻的誓言。在短暂的沉默后,底下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为这一日庆典最后的时光而狂欢。
  雪萤的眼睛在光线暗淡的阴影下,亮晶晶的。他朝他的主上小小地靠近一步,低声问:“以后每年的今天,都能到这里来看烟花嘛?”
  义蛾生抬手抚着他的脸侧,也放低了声音回答道:“是啊。”
  “今天还是你的生辰。”他说,“雪萤儿,生辰快乐。”
  雪萤抬起双手,覆在他抚摸自己的那只手背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谢谢主上,雪萤好高兴,好喜欢这件礼物。”他哽咽着说,“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义蛾生笑了笑,轻声道:“过来,让朕抱抱你。”
  雪萤便走向他,两人在江风习习中紧紧地相拥,像年少时那般,躲进没有人看见的阴影处,不愿松开对方,一边窃窃私语着,时不时的交颈相靡,浅尝彼此的甜蜜。
  船阁下,义晴央带人将船停在江面上,形制宽阔的甲板上,正好接住了从船阁侧方淌落的黄金,最后堆起了一座小山。
  “爽!”他朝上方比了一个大拇指,“造船和练兵的经费都有了,大哥真是太大方了。”
  副将在旁边发问:“王爷,这么多黄金,陛下从哪弄来的?”
  义晴央笑:“从哪来……当然是勇乾王呗。”
  虽然看不到勇乾王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猜都能猜到,估计人都要气炸了。辛辛苦苦筹备的黄金,叫陛下抢了不说,还这么明晃晃的拿出来充当展现“神迹”的道具,就为了哄一个男人开心,怕不是心都在滴血。
  他又往六层高台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想着陛下跟雪萤一定还呆在那里。原本以为,只有太子哥哥是个风流成性的,没想到大哥手段也不赖嘛,讨人欢心的手段那是有一套算一套的,这下雪萤哥哥那不得感动到以身相许……
  义晴央沉思着,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二人手段学去一分,也是时候该成个家了。
  江畔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赵筝穿着月白色的长裙,坐在临栏的廊阁上弹着琵琶,清婉的琴声断断续续传来。没过一会儿,喝得醉醺醺的万笠跑来骚扰她,但是很快的,旁边出现了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他的随从将万笠揍了几下,丢出廊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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