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皇后生前,封伋发疯有个限度,雷声大雨点小。现在暴君痛失所爱,执着不肯承认事实。危险野兽丢失项圈,他疯狂破坏一切,只为重获主人轻微责怪的目光。
雪山迅速奔来马蹄声,凌酩喉咙破碎地呼喊:“陛下不要出庙,皇后不能离开佛门!”
终究来迟一步。
佛寺外道道漆黑的影子交织,恶鬼们诡谲讥笑,饿虎扑食般扑向山道上毫无防备的马车。
“滚开,去死!”封伋暴怒的嗓音变了调,豪华车厢顷刻间四分五裂。废墟之上他以保护的姿态紧紧抱住伊元默,天子剑凌厉劈碎贪婪的鬼影。暴君解除了诅咒,残留异色双瞳里分别有鬼与无鬼两个世界。
往日封伋看见皇后身上泛着纯白的光芒,魑魅魍魉恐惧又垂涎。而今那束光熄灭了,鬼怪们再无畏惧,前仆后继占领这具特别的身躯。浓烈阴气冲击,伊元默面色渐暗,体温下降如冰块。
“不要动皇后!”封伋忿恨到极点,他不断挥剑斩杀黑影,又有新的鬼魅铺天盖地。一国之君为所欲为,却阻止不了鬼气侵蚀皇后的身躯。无力感涌上心头,一滴滴滚烫水珠落在伊元默眉心。封伋眼眸含泪,心疼弯了傲骨。暴君用身体挡住伊元默,前所未有的卑微祈求,“要吃就吃孤,不要伤害他——”
林小蝶立在柱子后忘记言语,本以为眼泪早已流干,她冻僵的面颊上不知不觉湿了一片。
一边冲天大火的寺庙,一边不计其数恶鬼环绕。凌酩眼前一片发黑,他对系统撒谎了,怕鬼的毛病从来没好过。此时此刻,凌酩一步不想靠近恶鬼吞噬的暴君,偏偏他怀中有系统的身体。
“欸,死就死吧!”凌酩从烈马玄风身上滚下来,双腿发软一头扎进巨大的黑团。他用一张符纸贴上暴君后背,闭着眼大喊:“陛下快进庙,千年佛光保护皇后。”
淡淡的光芒环绕,震慑恶鬼后退。封伋如梦初醒抬起头,拥着伊元默飞身而起进入佛寺。
热气扑面而来,众和尚敌不过猛烈火势退到门外。没想到暴君像遍体鳞伤的困兽发疯,又哭又叫回到大火焚烧的寺院。
“陛下别去——”
“皇后,皇后娘娘!”
“万崖寺怎么会着火?”凌酩紧随其后,他在水井边用袖子蒙住口鼻,一下子猜到真相,“陛下放的火吧。你个疯批,皇后怎么办!出去就被鬼吃掉,难道注定只能烧掉尸体?”
原本斗个你死我活的两人,竟共处在烟雾缭绕的火场。封伋闷不吭声,只看伊元默脸颊、手背皮肤淡淡发青。他心如刀割,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为何…如此?”
凌酩从未见过暴君失魂落魄,系统身躯虽是数据组成,他也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痛。小麦色皮肤青年刚刚碰上伊元默指尖,让暴君恐怖的眼神瞪了回来:“好心没好报,我刚把你从恶鬼嘴里救出来啊。”
“公孙先生算出皇后用生命化解封氏的诅咒,他的魂魄随着大妖升天,躯体太过纯净必遭到鬼怪的觊.觎。”凌酩一五一十说出系统的牺牲,羡慕又怨恨,“万崖寺护不了多久,皇后尸身必须焚烧。”
封伋无能为力埋在伊元默脖窝,紧咬牙字字泣血:“孤不该说解咒,孤害死了你。”
“天命如此,公孙先生说交给我来办。陛下不能参与,煞气太重皇后难入轮回,”凌酩不能违抗系统最后命令,他怀着希冀等待,伊元默大人回来找他。
“孤不让他入轮回呢。”封伋在笑,仿佛哀哭。
“陛下想看到皇后沦为孤魂野鬼,受尽邪祟欺负,永世不得超生?”
封伋如失去气力的人偶,张扬狂傲一面不复存在。凌酩忽然觉得暴君有点可怜,近五年怒火没有燃起的劲头。他俯身接过系统大人,放在大雄宝殿中央长桌上。粘上几道公孙先生制作的符纸,念出一串长长的咒语。
凌酩内心无声地请求:系统大人虽然你冷酷无情,任务结束记得来接我啊。
超度完毕,凌酩不舍退出宝殿。系统消失,他没了争权夺位的心:“走吧。”
一回身,他目瞪口呆,心神震撼:“喂!疯子!你要给他陪葬吗?”
封伋没有回应,他跪在桌边牵住伊元默的手,目光专注哀伤。熊熊大火飞快蔓延,阴鸷恣意暴君化作最虔诚的守护者,深情偏执生死相随:“无论去哪,皇后别想摆脱孤。”
漫天飞雪,大殿轰然倒塌,吞没紧密相依的两人……
第109章
春日阴雨连绵, 红墙下一地落花,水洼泛起点点涟漪。
“太子殿下,”皇宫夹道水流打湿了鞋尖, 侍郎之子撑起一把油纸伞轻声叫唤, “我们回尚书宫吧。”
他左顾右盼,犹犹豫豫,“宫女们说, 这宫里晚上…闹鬼!”
“无妨,我儿时来玩过几次。”空气清凉湿润,细细雨丝青睐稚气面庞。九岁少年姜纯身着浅黄华服,温文尔雅, 英气早慧。
小太子将伞柄推向怯生生的伴读,嘴角浅浅梨涡, “承远, 别和太师说。你先去,我一会儿来。”
“殿下?太子殿下!”侍郎之子委屈跺脚, 不远不近当门神, “我在外面等您。”
顺着春风细雨,姜纯缓步踩上白玉台阶。他解下锈迹斑斑的铁锁,尘封数年高大宫门推开一道缝隙。
“吱呀——”小太子无声眨眼,幽深阴冷之气掠过他脖颈、发丝, 令人脊背发麻。昔日奢华明媚的皇后寝宫,如今一片颓败荒凉。
背后小伴读翘首以盼, 等他退缩回头。不假思索,姜纯踏进偶然出现在梦里的宫殿。
院子里茂密古树遮去日光,石砖缝隙苔藓杂草丛生。记忆里很大很远的长廊,几步走到尽头。
柳云殿内装饰如故, 空荡寂静,没有人气。精致帘子灰暗无光,昂贵花瓶静静伫立,红木桌椅上覆盖尘埃。
五年岁月一晃而过,回顾不可思议,切切实实发生了。
那日万崖寺大火,大颐皇帝驾崩走漏风声,朝廷官员内部先杀了起来。太尉趁乱争夺“小王爷”纯儿,企图挟天子号令天下。
叁将军领兵平定谋反,谎称封伋病中,他代为监国。官员们老谋深算,暗流汹涌。没有暴君铁血手腕镇压,本就腐朽不堪的皇朝陷入混乱。
立春,九道惊雷降临封氏皇陵,千年石碑显出金字谶言:昏君误国,威忠救世。
大儒后人姜威忠出钱出力援助各地百姓度过天灾,高尚品格受万人憧憬追随。多方拥护推举,他在梓州自立为王,软硬兼施收服沿河城池,一路顺利打到帝都城下。
新王贤明仁慈,承诺不伤皇城官民。三天三夜对峙谈判,大颐王朝如同最后一位皇帝主动选择结束。
皇宫大门开启,纯儿才知晓他不是孤子。世上最好乳娘姜嬷嬷是娘亲,他的亲爹是英明神武的新朝皇帝。一家三口紧拥相认,娘亲泪流不止,父亲仿若从未失散的亲切。
久别的夫君登上皇位,儿子立为皇太子,姜氏于念淑生活变化不大。日日佛前念经,施粥布善,做好事不为名利。每年冬雪,她前往重建的万崖寺布施、祭拜。
百官上奏提出异议,纪念大颐暴君宠后于理不合。盛国国主不以为然,甚至准许太子纯儿一同上香:“以史为鉴,前朝封帝暴政,却有一位端庄仁爱的皇后。”
父皇励精图治,不轻易饮酒,一醉就话多。中秋佳节那夜,姜威忠面色泛红,对着被窝里纯儿絮絮叨叨:“吾儿,当年爹以为孤身一人,战场上和暴君鱼死网破。扮作男子的先皇后告知你们还活着,爹方能支撑到相见那日。先皇后神仙一样无所不知,救护我们全家。可惜这份恩情回报不了。”
“太子,父皇从不贪恋权位,一心为国为民。百姓不在意谁在帝位之上,只求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他日你为君王,以人为鉴,知人命可贵,莫重蹈覆辙。”
姜纯半梦半醒下床,郑重行礼:“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今日团圆来之不易,父皇心里开心喝多了几杯。”母后抚摸小少年脑袋,轻声细语,“纯儿记得先皇后吗?他写的一手好字,教你《开蒙要训》、《千字文》。纯儿一口一个美人娘娘,嘴甜让人无法反驳。”
昏黄烛光中,母后脸上带着笑,眼里淡淡悲伤。
“一位很好很好的人。”小太子面色绯红,温声安抚父母感怀的心。他模糊记起那双美丽矜贵的眼,高不可攀。儿时不懂远远观赏,本能亲近看似冷淡的皇后,那人独有耐心温和一面。搭救素昧平生的小孩,给母子二人安身之处。
姜纯没有说出口,印象最深那场大火。
狂风大雪染白山林,火光照亮了天际。山路上一座小亭子,姜嬷嬷捂住孩童耳朵,以为他睡着了。女人挡风的身子不停颤抖,泪水浸透衣袖。姜纯脑子昏昏沉沉,冰凉雪花落在小手心融化,余光里跳动的火苗。
寺庙烈火烧到天明,午后白胡子老头姗姗来迟。他长吁短叹,说着人听不懂的话:“怎会如此。依照卦象不灭之体祸害百年,与大颐怨气同生,死于恶鬼反噬。消除诅咒也很难挫败一代帝王。皇后刚刚甍逝,星辰熄灭,陛下竟引火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