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展游合书,直视谢可颂:“我帮你规划过职业发展,经理,总监,副总,总经理,一步步升,但你看起来不喜欢。后来分手了,又忍不住操心……”
他笑了声,似乎在笑自己:“你做业务没什么野心,勉强自己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如果喜欢安稳又不至于无聊,外企法务很适合你。”
外企?谢可颂捕捉到关键词:“你的意思是……”
“对,”展游坦诚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离开我也可以。”
十多年后,现在的展游跟赛车执照上18岁的那个一样磊落。
有勇气的人总是走得更快一些,几天功夫,谢可颂又被落在后面。他躲在书架后面,注视着阳光和粉尘中的展游,挪不开眼。
“我想了很久,我真的想了很久……后来我想通了。”在展游脸上,挫败也是豁达,他每句话都真心实意,“你留在我身边,我把最好的资源给你。你找到喜欢做的事情,要离开我,我祝福你。”
他换了个姿势,抱臂靠在书柜上,跟谢可颂讲:“话都到这了,聊聊吧,你觉得法务怎么样?”
约会是两人的事情。
一个人准备万端,另一个人什么都不说,车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我挺喜欢的。”谢可颂说。
“好,我安排一下,你还喜欢什么?”展游苦思冥想,“哦……做面包?”
“喜欢是喜欢……”谢可颂不赞成道,“但兴趣爱好跟工作还是两码事吧?”
“为什么?”展游不解,“你家里不就是开面包店的吗,以前没考虑过继承家业?”
“嗯……小时候童言无忌可能说过吧。”谢可颂回忆,“我爸妈的态度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谢可颂跟展游聊这种话题,就像小学的时候写同学手册,用铅笔板板正正地填写“我的梦想”一栏,天真烂漫。
他指尖勾住书脊,一本一本,把书架上的书按高低排列整齐。
“对于普通社畜来说,频繁更换工作赛道是大忌。”谢可颂说,“辞职,尝试把兴趣爱好变成职业,成功的几率很小。最后兜兜转转回来工作,面试的时候招聘方问gap year是怎么回事?还得编一个体面的回答……啊,抱歉。”
谢可颂转身,手肘撞到从对面走过来的展游。
“总之,那些都是很麻烦的事情。”他下结论。
“嗯,有道理。”展游没有异议。
谢可颂看了他一眼:“你看起来不是真心赞同的。”
“因为上周伦敦刚有两个人跟我提了离职。”展游笑说,“一个说要辞职去当漫画家给喜欢的爱豆画一本漫画,另一个说攒够钱了要开一家俱乐部当滑草教练。”
“滑草?”
“嗯,滑草。很冷门吧?”
话语间,展游越靠越近。脚步交错,谢可颂退无可退,背脊抵着书架,被迫直视对方。
他的眼里映出展游的脸。
“以我对小谢的了解,很多事情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说不定……”
精装本晃晃悠悠,从旧书架上落下,颠簸两下,摊开着躺到地板上。
展游略微欠身,食指在空中晃了几圈,随后轻点谢可颂的胸口。他温热的指尖顺着衬衫纽扣,缓缓上移——
就好像给谢可颂施了一个魔法。
“天赋和灵感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散。”展游温柔道,“说不定你小时候喜欢的事情,会再次从你的身体里长出来。”
低柔的尾调如咒语般绕于耳侧,谢可颂蓦地感到一阵晕眩。他深深地呼吸,瞧了眼自己的胸口,白色衬衫,稍微有点皱,其余并没有任何变化。
应该是错觉吧。他恍惚地想。
书房的窗户没关严,早春的风擦过皮肤,带来土壤里种子发芽般的痒意。
展游陪谢可颂一起整理书架。
“而且……嗯?”展游注意到什么,从高处拿下一个海报筒,抹去表面的灰尘,“这是……”
他抽出其中纸页,一张张展开,铺在在书架上,谢可颂的视线随即跟过去。
一套精细的建筑设计草图。
谢可颂觉得眼熟:“这是……”
“yth大楼的草稿。”展游指着其中一处,兴奋地介绍,“锵锵——用来滑下楼的消防杆。”
谢可颂:“看到过。”
展游:“锵锵——可以折射月光的一楼大堂。”
谢可颂:“这个没看到过。”
“当年我就是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做完了最后的毕设。”展游怀念道,又没头没脑地问,“小谢,你是不是一开始觉得我像美国人?”
“我知道,每个人都这样说,说我属于华尔街和硅谷,但我还是去了伦敦。”展游自言自语,“因为纽约的街道是直的,我不喜欢。”
呼吸间洋溢着纸张陈旧的味道,展游满目眷恋,指尖摩挲浅淡的铅笔痕。
“……纽约的街道是直的,而欧洲的街道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蜿蜒曲折,由人畜踩踏的路径演变而来……”
泰晤士河畔的老城区和古罗马广场在展游的脑海中铺开,他读着自己十年前的字迹,喃喃自语:“如果yth是有机生长的迷宫,那我为什么还要建工厂?我当时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等一下。”谢可颂叫停。
展游把自己从自己的世界里拔出来。
“其他事情随便你,但是展游,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谢可颂上提醒,“请你务必记住这点,因为我不想再为了敲章走过一整层楼。”
办公室是用来办公的,就像房子是用来住的一样。
简单明了。
展游忽然断了电,呆了几秒,抬头告白:“我爱你。”
谢可颂:“啊?”
“虽然你有数不尽的优点……”展游认真道,“但我最喜欢你这一点。”
谢可颂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骂展游“莫名其妙”。
展游一向擅长在谢可颂面前胡说八道,这句话没说完就开始讲下一句。幸运的是,谢可颂记性很好,能同时进行五个话题的交流。
“真的不能有跟新闻里不一样的流水线车间吗?”展游思索,“我想在工厂地基上刻一句hakuna matata。”
“可以的,如果你能说服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的话。”谢可颂回答。
“为什么除了你之外?”
“因为……我已经被你说服了。”
谢可颂仰视展游的眼睛很虔诚,眼皮褶子夹着漏进来的阳光,亮晶晶的。展游不知何时停了话,抬手捧住谢可颂的脸。
呼吸交融在咫尺之间,车上那个克制的吻或许会像麻雀那样,小步跳动着,展开翅膀,轻盈地从窗台上飞到书架上。谢可颂想了想,用书本挡住麻雀的目光。
麻雀跳跳。
谢可颂的工作手机疯了一样大声响铃。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好事被打断,展游根本没亲到,不气急败坏都算他有涵养。他吸气,呼气,拉开距离,对谢可颂说:“接。”
谢可颂不自在咳了咳,接通。
“喂?他……我记得我确认过的,好,我过来看看。”
嗯嗯几声,谢可颂表情愈发冷漠,没两句话就挂断电话。
“我回趟公司。”谢可颂说。
“出,”展游关心,“出什么事了?”
谢可颂叹了口气。
来电的是下游部门的同事。谢可颂手底下有个组员周五往需求单里传了份策划案,没找下游确认完成,就下班了。他们周六给对方发消息,对方已读不回,态度恶劣。
对方话里话外都在怪谢可颂,说他不负责任,手底下的人做的东西都不好好把关。
一场约会从加班开始,又以加班收尾。
展游开车送谢可颂去公司。
“我记得小杨周五下午给我看过,我提了修改意见让他回去改,最终版是没有问题的。”谢可颂,“我猜……估计是粗心,传错文档了吧。”
展游重点很歪:“双休日不回同事消息,挺有个性啊。”
“是。”谢可颂冷冷道,“你双休日也别给我发消息,我不会回的。”
展游认输。
二十分钟后,他们紧赶慢赶来到公司大楼门口。
谢可颂下车,急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劲,身旁似乎少了一个人。他一回头,展游人还在驾驶座,降下车窗,正跟他招手。
“你不下来?”谢可颂狐疑。
“我去公司干嘛?”展游说,“我今天又不上班。”
“你……”谢可颂欲言又止,“你不想来加班,呃,快乐一下吗?”
展游笑得不怀好意:“不提倡加班啊,我以身作则。你别跟我聊天了,抓紧,早干完早回家。”
谢可颂急火攻心,恨不得给展游一拳。
展游踩着油门走了,留谢可颂独自麻木地踏进公司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