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哥无需如此,事情已了,你我兄弟二人再无心结。”
沈江云顺着沈江霖的虚扶立起了身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高兴,显然这件事困扰了沈江云许久。
沈江云以为二弟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心有芥蒂,或是不依不饶,但是没想到他却如此大方表示既往不咎,这让沈江云再次高看了这个弟弟一眼。
话已说开,气氛顿时一松,沈江云又问了几句沈江霖学业上的事情,沈江霖同样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得到了沈江云不少的赞叹。
沈江霖一心二用,只觉违和。
书中的沈江云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人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无能、滥情、无德。
可眼前的少年郎,努力端起做兄长的架子,询问弟弟的课业,有不足之处委婉提点,怎么都像是这个年代所精心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弟,即使性格算不上锐意进取,但是做个守成之主绝对没问题。
难道一个人十五岁后的性格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青春叛逆期延后了,还是本性被压抑太久?
沈江霖自己没有过孩子,只依着自己为判断标准,并不能代表世间形形色色的各种人。
沈江霖心中疑惑不能解,只能放置一边,两人结束对话后,沈江霖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是否可以借几本你书架上的书回去看看,待看完就还给你,一定当心仔细。”
有满满三个大书架的人,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富足,如今的印刷业并不发达,大多书籍为手抄本,一本厚一点的集注,至少一两银子起步。
而普通贫民百姓之家,一家三口一个月的花销也不过是一二两银子,看书写字实在绝非普通人可以承担的起的。
沈江霖虽然生在侯府,但是各方面待遇和沈江云是不能比的,他入学三年,自己小书房内,拢共不过二十几本书。
沈江云本就心怀歉意,莫说借几本书,就是送他一些又有何妨,当即大方挥手道:“看上哪几本挑出来,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江霖谢过之后,仔细看了过去,不时抽出一本书来看,沈江云一开始还陪着,见沈江霖不需要自己,就自己坐到书案后面,拿起一本书也看了起来。
沈江霖粗略翻了翻几本书,大概知道了书架上的书排列的秩序,他想要看的还是史书,迫切想要知道这个架空世界的历史到底是如何的,原身进学堂不过三年,很多知识还很匮乏,并不能给沈江霖一些关于这个朝代的明确信息。
绕到了后排的书架边,沈江霖看到了一本《大周通史》的书籍,顿时长眉一挑——就是它了。
只是沈江霖忽略了自己目前的身高,直到自己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这本书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一米四的小豆丁而已。
“啪嗒”一声,厚重的《大周通史》一下子掉了下来,然后带着另外一叠纸一起掉了下来。
沈江霖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尺见长的小斗方,有大约十来张,每一张上面都画了画作,有薄雾青山,有翠柳喜鹊,有亭台楼阁,有些景致是他在府中看过的,十分熟悉,有些则显然是外头的景色,经过绘画者细心观察所作,无不栩栩如生,仿若亲临。
因为这些斗方藏在厚重的《大周通史》后面,有这本书挡着外头是一点都看不到后面的情景,而如今书本坠落,才带着这些斗方一起掉了出来。
沈江云听到书本坠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入目第一眼就见到那些散落一地的斗方,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沈江霖要蹲下身去捡,连忙急声道:“二弟莫动!”
第13章
沈江霖被沈江云的激动给震了一下,原本准备弯下腰的身体直了起来,站在原地没动。
沈江云快步走来,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斗方,因为动作太急躁,好几张斗方都被揉在了一起,沈江霖眉头微蹙,提醒道:“大哥,这么好的画作,可别糟蹋了。”
沈江云原本慌张地只想赶紧在找个地方藏起来,听到了沈江霖的话,动作一顿,扭过头诧异地看向沈江霖:“你说这画画的好?”
沈江霖自己没有深入学习过画画,但是基本的鉴赏能力是有的:“确实还算不错,虽然是基础的山水画习作,但是作画者显然是用了心的,用笔秀逸,观察景致入微,对景物的大小远近,画作的留白写意都作了规划,大哥可别随意了。”
这斗方是文人经常用来写诗作画,方便彼此之间赠送的东西,沈江霖见沈江云将这些画作都揉皱了,只以为是他人转赠给沈江云的,沈江云明显不知道爱惜。
沈江霖见不得如此。
沈江云见四下无人,书房的门也紧闭着,终是耐不住想要分享的心情,从另外一个书架的一本厚重书后面又取出来十来张斗方,捧到沈江霖面前,眼中放光道:“二弟,你再看看这些,是否比刚刚的好些?”
沈江霖有些疑惑,都是一些正常画作,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春、宫图一类的,何必搞得偷偷摸摸的?
接过来仔细一张张看了一番,忍不住点点头:“这应该是一人所画吧?这是近期的作品?感觉是有进步的,笔锋笔触又成熟了一些,细节描画上更饱满了,对颜色的把控也更细致入微了。”
说着说着,心思电转间,沈江霖似有所觉:“大哥,这该不会都是你画的吧?”
就算是至交好友,也不会赠送这么多类似的画作,有好几幅画作,都是细节上的微调,而且画中景致很多都是侯府可以看到的。
原本以为是世家大族的府邸都差不多,所以沈江霖觉得熟悉,但是联系到这画作的数量和雷同程度,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沈江云原本心里是存着一点安奈不住的分享欲,才会冒着风险将画作拿出来给沈江霖看的,没想到沈江霖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些都是自己所画。
原本只是想分享,没想到沈江霖言之有物,是真的懂画的,于是乎,沈江云干脆地认下了:“没错,是我画的,只是还望二弟替愚兄保守这个秘密,千万不要告到父亲母亲面前,父亲一向不喜我玩物丧志。”
说着说着,沈江云脸上刚刚被认可的兴奋肉眼可见的消失了,只剩下低落和沉闷之意。
沈江霖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稍一思索,也大概能明白原因。
原身受张先生教导,张先生是信奉“唯科举论”的人,没少给原身灌输这些。
如今的世道,科举是第一要义,更有一帮子文人,追捧只有四书五经方为正道,其他一切诗词歌赋,包括“君子六艺”等,都要让到一边,只是“外物”,更严重一点的甚至还要被打上邪门歪道的标签,想来自家大哥想要画画,也被大家长们否决了。
确实,从道理上来讲,这世间万中无一的天才、能够兼顾多者的人还是在少数,更多的普罗大众精力时间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专心做好一件事都算不错了,若是放任沈江云将过多的时间投入在画画上,那么放在科举上的时间精力必然就会少了。
以沈江云十五岁只是考中了一个童生的水平来讲,还远不到科举天才的程度,想要兼顾,确实不容易。
沈江霖理解地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这与他关系不大,何必出去多嘴多舌,况且尊重他人兴趣爱好,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沈江霖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江云心里安稳了些,原本他不想同沈江霖多说这些,但是架不住沈江霖看似是真的懂画,平日里沈江云只能自己通过临摹名家画作,偷偷看一些画家随笔领会奥义,却从来没和人深入谈过。
沈江云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十二岁那年,在父亲寿辰前费了一个月的功夫,画了一幅寿星蟠桃图,那一个月他晚上一直偷偷作画,画稿都画废了无数张,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
可谁知道,沈江云呈上寿星蟠桃图后,非但没得到夸赞,反而被父亲气怒到撕毁了,大声斥责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将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了!
哪怕后来沈江云知道,当日正好父亲与他先生见过面,先生言语之中有提及到自己这段时间心思似乎不在功课上一事,所以自己才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可是事后,父亲犹自不罢休,将他书房里所有的作画工具都搜罗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给烧了,甚至将他平日里练习的画作也烧个精光,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都一件没给他留。
自此之后,沈江云彻底丧失了和沈锐去谈论学画可能性的心。
所以画画对于沈江云而言,是一件隐秘的、不孝的、错误的事情。
可是再怎么压抑自己的内心,对于一件事物的喜爱还是会让沈江云在四下无人时继续掏出笔来作画,画完之后有些得意之作舍不得销毁的,就藏在无人问津的一些书册后头,闲暇时拿出来赏玩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