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张世叔身体已然痊愈,小侄这次是特来辞行的。”孟昭对着张先生拱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张先生年逾六十,刚刚经历了一场风寒,原本就消瘦的面庞如今更是颧骨突出,人都有些瘦脱了相,更显得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好在精神头看着还不错,讲话依旧中气十足。
  “你此番既是要回庐州科考,老夫自是希望你能一帆风顺,只是如今你可还有回庐州的盘缠?”
  张文山一边掀开碗盖,吹了吹茶碗中漂浮的粗茶叶子,一边问道。
  孟昭与张文山之妻孟氏是隔了几房的亲戚,原不甚亲密,也很少有走动。
  孟昭先前在京城游学,算着时间准备回祖籍庐州府应考,谁知道在市井中被人摸走了身上的盘缠,左思右想,无奈之下才登上了张文山家的大门。
  可是知道,那段时间张文山正好身染风寒,眼看着沈家族学将要开启,自己却还卧病在床,到时候沈家不可能就让族学里成日里放假等着自己痊愈,说不得就得再聘一个先生回来。
  那到时候自己这个差事可就说不好了。
  京城大,居不易,张文山一家五口人,就靠着沈氏族学一年五十两银子生活着,且有房住,自己的饭食都是族学里包的,五十两银子算不得多,但是也够他们一家五口嚼用了。
  孟氏当时一看到孟昭来拜访说明来意后,马上就像找到一个救星一般,将人请了进去,商量着让孟昭代一段时间的课,这才有了后头的事情。
  如今张文山病愈,孟昭又要赶赴今年的秋闱,庐州府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路上就要几个月时间,自然不好再耽搁下去。
  孟昭今日就是为了盘缠的事情来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张文山主动提起,倒是给了孟昭台阶下。
  “还望世叔帮扶一把,等来年再回京城,必定双倍奉还。”
  孟昭说的磊落,可是他话刚一说完,一直站在小书房门口竖起耳朵听的孟氏却是重重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敲门进来,给孟昭端了一碗粗茶:“昭哥儿用茶。”
  孟昭谢过孟氏后,孟氏笑着退出了书房,只是在关门的时候狠狠瞪了张文山一眼,张文山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颤了颤——这个母老虎!
  张文山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悄声递给了孟昭,又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然后才抬高声音道:“老夫如今手头也不宽裕,但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孟氏在外头听到张文山如此说话,这才放心离开了。
  家中两个儿子要读书,大儿子还要相看人家,准备聘礼,这时节哪里有多少多余的银子拿出来接济孟昭。
  见孟昭疑惑,张文山捏了捏胡须,缓缓道来:“你可知道如今的侯府沈家祖籍是哪里?也是咱们庐州府的!你既在沈家族学教授了十来日功夫,如今去拜会一下沈侯爷也是应当。”
  若非如此,当年自己还不一定能谋到这个教书的差事。
  张文山点到即止,不肯再多说,孟昭是个聪明人,闻言后又和张文山探讨了几句时文,这才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等出了张家,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小院,打开那荷包一看,里面拢共五两碎银子,算下来正正好好是自己替张文山代课的这几日费用,再略多了一两碎银,恐怕是张世叔的私房银子了。
  可是庐州太远,本来孟昭准备的盘缠有二十两纹银,五两却是不够的。
  哎!孟昭不怨张文山,只是原本他并不想登侯府的大门,侯府门第太高,自己又是去打秋风的,想要见沈侯爷,恐怕没那么容易。
  但如今,想要赶上此次秋闱,再耽搁下去,恐有意外,孟昭少不得要厚着脸皮登一次门了。
  今日不仅学堂放假,府衙也是休沐日,孟昭心里思量再三,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荣安侯府。
  张文山并没有给孟昭拜帖,孟昭心领神会,自己这是去打秋风的,他与张文山几次接触下来,知道张文山此人极好面子,恐怕并不想在沈侯爷面前落了下乘。
  所以等孟昭穿着半新不旧、袖口磨的有些发白地棉袍,轻声询问自己是否可以拜会沈侯爷的时候,看门的门房挺着个大肚子不情不愿地从大门内侧的耳房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孟昭,斜眼冷笑道:“侯爷今日不在府上,请回吧。”
  门房赵二中午喝了三两马尿,被老子娘一顿臭骂,酒壶都给砸了,心里本就一股气冲在脑门上,如今看到孟昭哪怕戴着文人头巾,但是一幅穷酸样,连个拜帖都没有,平日里就算侯爷在也是见不着的,都是管事们接待,今日侯爷不在,钱二更是底气十足地赶人。
  孟昭心里清楚,有时候小鬼难缠,准备上前说两句好话,让赵二通传一声,若里面的主子实在不愿见,那也只能再作打算了。
  “这位兄台,我是族学里这几日代课的先生,今日特来向侯爷辞行,还望通融则个,告知一下侯爷何时能回府?”
  孟昭想着抬出了族学这层关系,就算见不到真佛,也能让门房的态度好一点,往府里通传一声,没想到孟昭说了来处,赵二更加不将孟昭放在眼里了。
  “我家侯爷知道你姓甚名谁?还辞行,难道还得给你办一桌践行酒不成?这脸大的!快走快走,别挡着大门了!”
  第16章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荣安侯府的门房,就算不是七品官,也把自己看的比一个普通的穷酸秀才要强。
  门房上的人消息本就灵通,沈氏族学离这里又不远,赵二早就听说了张先生病了,找了个远房亲戚代课的事情,如今孟昭登门说明了身份,连个张先生的拜帖都没拿到,赵二哪里还不知道根底的,驱赶起孟昭来,更是有恃无恐。
  孟昭被说的满面通红,纵使涵养再好,也是又羞又恼,正要拂袖离去,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怒斥道:“赵二,你狗眼不识泰山,这是我的先生,还不向孟先生赔礼道歉?!”
  来人正是刚刚来到门口准备出门的沈江霖。
  赵二心里一惊,连忙回过头去,就见沈江霖快步走到孟昭跟前,深深一礼:“学生没有管束好家中下人,还请先生原谅,请先生随我入府一叙。”
  沈江霖狠狠斥责了一番赵二,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处罚,但依旧把赵二吓得半死,虽然只是府上的庶出二少爷,但是前不久灶房的崔大师傅刚刚吃了挂落,二少爷本身手底下没几个得用的人,但是架不住人家会告状啊!
  万一犯到魏夫人手里,恐怕他娘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他!
  尤其是今儿个中午,他老子娘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成天抱个酒瓶子,早晚误事,恨得给他酒壶给砸了,现在这不是就应验了?到时候家去,岂不是又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沈江霖这几日已经将荣安侯府的几个关键性位置的人物搞的清清楚楚了,自然知道这赵二就是魏氏身边的奶娘钱嬷嬷的小儿子,钱嬷嬷如今年岁已高,不太在魏氏身边伺候了,但是钱嬷嬷是魏氏带进侯府的陪房,是她身边最信任的人,哪怕只是个奴才,却有着不一般的地位。
  别看只是个小小门房,大冬天时不时地还要迎着风霜雨雪站岗,但是想要如同孟昭一般叩开侯府大门,还必须先通过赵二等人这一关,若是孟昭今日手头有钱,塞两角碎银子,说不得就看孟昭顺眼了,借着族学的名头往里通传一声,就是见不到侯爷,见个府上的管事清客还是能行的,倘若能给到一二两的好处,到时候让他媳妇儿往里面传个话,说不得就能让魏氏送他两封银子出来。
  由此可见,这门房可是个肥差,不是府里的脸的奴才,根本捞不到这个位置。
  沈江霖心中有数,上次已经拐弯抹角的通过魏氏敲打过了大厨房,今日若还发落了赵二,一个月内接二连三几次,恐怕会惹得魏氏不快,所以沈江霖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将孟先生请回府中,安抚几句再论其他。
  孟昭原本给赵二挤兑的满脸通红,心中羞愤不已,如今又被自己的学生看到,内心中更是惭愧又窘迫,听到沈江霖邀请他入府一叙,反而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孟昭当然知道,通过沈江霖的门路,能更方便进入侯府大门。
  可是在孟昭看来,沈江霖只是个十岁小儿,是自己教过的学生,哪怕只是十来日的师生情谊,他也不想让一个孩子卷入到成年人的各种无奈算计中。
  况且孟昭虽然不是出身豪门大族,但是心思通透,能够看出来沈江霖在侯府中恐怕自己本身就不好过——若是受宠,怎么会和族学里那帮乌合之众一起上学?
  不说和那沈家大公子一样拜得名师,京城中的“青石书院”也算是不错的书院,说不得赫赫有名,但总比只有一个老秀才坐镇的沈家族学要好上不少吧?
  既是如此,他又如何好意思再给沈江霖这个学生添麻烦?
  孟昭低着头快步向前走,沈江霖人矮腿短,追了两条街才将人给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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