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还是被他爹给按住了,怕她说错话得罪人,到时候大儿子还读不读书了?
沈万吉的娘这才消停了些,只是今日他出门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沈江霖给说动了,帮着他们说理去。
他娘说:“你们不是同窗都好几年了么?霖兄弟才十岁孩子,你多说几句好话,说的可怜些,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孩又好哄一些,咱们够不上侯府门第,没法去说理,霖兄弟是侯府二少爷,还不能去帮咱们说一说了?”
在沈万吉的娘孙氏看来,侯府就是拔一根汗毛,也比他们的腰粗,何必为了这点花销与他们纠缠?哄好了霖兄弟,侯爷夫人手指头里漏点出来,也就尽够的了。
他娘说的轻巧,沈万吉心头苦笑——他和霖二叔,可一点都不熟。
两人同窗三年,拢共加起来,还没说过超过十句话呢。
况且,小孩好哄?沈万吉直起身来的时候看到沈江霖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着实感觉霖二叔一点都不好哄啊!
沈江霖沉默半晌,并未搭腔,此事他不欲去管。
沈江霖早就有些对族学内的松弛学习氛围看不惯许久了。
沈江霖对生活上是松弛的,他愿意在闲暇的时候去做一些别人认为非常无聊的事情,可以一个人对着一棵树、一朵花观赏半日,可以独自一个人从深夜开始爬山一直到天亮,只为了看一眼朝阳的升起,可以看一本佛经入迷,在寺庙参禅冥思;但是对于学习他一向是认真的,严谨的,可以丝毫不客气的说,从他作为学生开始,他从没考过第二这个名次。
天赋使然,勤奋努力亦不可缺。
所以面对大部分人漫不经心上学的态度,沈江霖实在是无法苟同。
如今他这个渣爹居然想起了“末位淘汰制度”,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事实上也确实有点效果,今日课堂上的纪律和态度就好了很多。
若是因此能给大家长个记性,能对治学带着严谨之态,清退一部分人,沈江霖觉得这并非坏事。
“此事我无能为力。”沈江霖直接绕过沈万吉等人,将书袋背在身上,准备离开。
尚未走出两步,只听“扑通”一声,沈贵生直接朝着沈江霖跪了下来,再次拦住了沈江霖的去路。
“霖二叔,我知道您觉得有些人被清退了出去是活该,但是这不公平啊霖二叔!我弟弟他很爱读书,每天先生教的内容回去后都会好好背诵复习,这次的答题卷子我也看了,是释义错的太多了,还有作的试帖诗也不好,但是他才学了一年,能学成这样在我看来已经是不错了,至少比我当年强多了!若是非要让人退出族学,霖二叔能否用我的名额去换?”
沈贵生着急地看着沈江霖,十二岁的小少年,站着的时候看着比沈江霖高不了太多,如今跪在沈江霖面前,冻的有些皲裂的手想要扯住沈江霖的衣角下摆,可是手刚触碰到那衣料的柔软丝滑就马上缩了回去,生怕自己粗糙的手勾坏了珍贵的丝线。
沈贵生穿着一身破旧棉袄,上面用着差不多颜色的布细心地打着补丁,但是凑近了看,还是能看到些微的颜色差异,棉袄的袖子还短了半截,他的手腕有些窘迫地蜷缩着,背也佝偻着,就怕挺起胸膛来,就暴露了他们家里的贫穷和拮据。
沈江霖是有留意过沈贵生、沈贵明两兄弟的。
这两兄弟整日里同进同出,从不和族学里其他同窗嬉戏打闹,就算有时候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就“嘿嘿”笑几声,好在族学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沾亲带故,还算有分寸,兄弟二人也知趣,从不与人起冲突,能避则避,往常遇到了沈万吉这种张扬的,早就离得远远的,没想到今日却是和沈万吉一同来求情。
可见这事,在沈贵生心里,有多大。
沈万吉等人看着沈贵生跪下,心头也是五味杂陈,互相对视了一眼,想着要不要一起跪了还增加一点信服力,却听沉默良久的沈江霖终于再次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走吧,去你家说。”
现下已经散学,过一会儿会有打扫的人前来洒扫,到时候看到这个场面,总归是不太好的。
然后又看了一眼另外几人:“你们家中谁还想上学的,也一同叫过去说。”
沈万吉连忙拉了一把呆愣住的沈贵生:“还愣着干嘛?二叔让你带我们一起上你家去。”
沈万吉机灵,又忙派了几人去各家喊人,自己则是跟着沈江霖后头一起往沈贵生家行去。
沈贵生一颗心七上八下,慌乱的不成样子,恨不能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自己做这个出头鸟了!
第25章
初春下午没了太阳, 走到阴暗的小巷子里,只感觉满身寒凉,若是衣服穿的不够厚实, 寒风一起,便是浑身打颤。
沈贵生家距离侯府不远, 就在侯府后面一条街上,依傍侯府而建,里面住的绝大部分都是沈家族人。
沈贵生家就坠在那条街的最里面, 沈江霖跟在沈贵生后面看去, 这些人家大多院门敞开着,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巷子里不时有孩童跑来跑去,追逐打闹, 看到沈江霖一行人再往里头走, 还好奇地坠在后面跟着,被沈万吉给赶走了。
这些小院子一家挨着一家,有明显青砖白瓦,门头修建的挺有些气派的, 透过院墙看过去, 也得是个小两进的院子, 不过这种人家少, 大部分还是逼仄的一进小院, 刚够一家人生活腾挪,有些人家不善于规整, 人口又多,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很多杂物堆的满院子都是, 小娃子们照样在里头玩的乐此不疲。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到饭点了,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备饭,有洗锅舂米之声,有呵斥孩童捣乱之声,还有吃饭吃的早的人家,烟囱上已经升腾出袅袅炊烟。
这里远没有侯府豪富精致,但是却让沈江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烟火气息。
一行人走到了沈贵生的家门口,沈贵生家的小院门半掩着,沈贵生直接急的推门而入,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沈贵生的娘正在灶房里摘菜,闻言应了一声,倒是沈贵生的弟弟沈贵明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听到他哥哥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竟发现学堂里好多同窗都来了,甚至连霖二叔也请来了!
沈贵明吓得呆愣了一下,小小的院门口挤着五六个半大小子,着实已经把院门堵得水泄不通,沈贵明何曾见过这么多人到他家来?竟是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将手里头的树枝往地上一扔,就奔着往灶间去:“娘!娘!快出来!哥哥带同窗们上家来了!”
沈万吉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沈江霖,又看了一眼沈贵生家的小院子,心里头已经隐隐有些后悔——这不该来沈贵生家啊,也太穷了些!
沈万吉是知道沈贵生家穷的,毕竟都是一条街上住着,家中大人有时候提起沈贵生家,也会感叹两声可怜。
论起来,沈贵生的爹是他们家隔了两房的堂叔,他这堂叔听他爹说,很有一把子力气,还会点拳脚功夫,头些年跟着镖局商队押送货物,还挣着一些钱,只是这堂叔的命不好,有一年出门遇到水匪,结果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沈贵生的娘宋氏从此以后寡妇失业,自己一个人肩负起养育两个儿子的重任,还好沈家聚族而居,街坊邻居都有个照应,成日里帮东家缝补浆洗,到西家做饭看孩子,再加上两个孩子白日里能在族学里对付一顿饭菜,这日子紧紧巴巴的,也能过下去。
虽说沈贵生家离其他各家不算太远,但是沈贵生、沈贵明两兄弟每次一下课就回去了,也不和大家一道玩,也没邀请过众人上他家去,他们也都半大小子了,贸然上寡妇家的门,可是要被家中长辈骂的,故而这些人近年来谁都没上过沈贵生家。
如今看这个院子,连个好好招待霖二叔落座的地儿都没有,这后头的话还怎么谈?
沈万吉犹豫着想把沈江霖请到他家去,宋氏这时候却慌里慌张地从灶房里钻了出来,头上只简单的簪着一支银簪,其余饰物一概皆无,身上藏青色袄子洗的发白,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连忙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了两下,见到众人簇拥着沈江霖过来,心里大致知道为的是什么事情,顿时是又惊又喜,声音有些颤抖道:“这,霖兄弟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
沈江霖笑着回礼,温文尔雅。
宋氏的心稍微缓了缓,她以前曾远远见过沈江霖两回,只是未曾如此近距离地见过。
如今夕阳西斜,霞光万里,落在这个贫寒的小院里,原是普通不过的景象,但是因为今天有了沈江霖在此地,那霞光落在沈江霖身上,宋氏找不出形容词,只觉得此情此景,就像戏台子上唱的那样,天上仙童降世到凡间,说不出的俊俏富贵。
宋氏如今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儿子,日子虽艰难,但她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小院子里里外外收拾的井井有条,每一处都是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