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眼看着两个奶嬷嬷一点小事,又要斗起嘴来,魏氏只得和稀泥:“初夏、明冬,都站过来,我一人有两个帮手,看你们怎么斗得过我!”
崔大家的闻言,摸牌的手一顿,苦笑道:“看来今天是要我一个人输了,荷包啊荷包,你可要争气点啊!”
原本听魏氏叫来沈初夏和沈明冬,大家都已经觉得好笑了,崔大家的这样苦巴巴的一说,众人撑不住都笑了起来,屋内四角烧着银丝炭,婢女们一个个端着茶水、糕点、橘子等物送到打牌人和看牌人手边,外头夜已漆黑,但是荣安侯府的花厅内一片灯火辉煌,笑声不断。
沈江霖记忆力极佳,几乎是过目不忘,记牌是一把好手,稍微提点了甘嬷嬷几句,让她出哪张牌,果然最后甘嬷嬷赢得最多,一晚上甘嬷嬷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等牌局终了,硬是塞了一把金银锞子到沈江霖手里,推都推不掉,倒让他发了一笔意外小财。
众人一直闹到三更天,外头鸡鸣三遍,又各吃过一碗汤圆,跑到外头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众人的困意都赶没了,沈江霖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周遭人的笑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漂泊不定的那颗心,在此刻就安定了下来。
身边站着的一个个人,不是他记忆中家人的模样的,但是好似已经真的成了自己的家人,而他,也慢慢彻底融入了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等鞭炮放完,才算守完了岁,众人各自散去,沈江霖和二姐沈初夏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两人结伴而行。
沈初夏走到半道上,对着底下跟着的婢女道:“我有话要跟你们少爷说。”
鸢儿本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这个话,立马拉了翠柳落在了后头,给他们姐弟两说话的空间。
沈初夏是个温柔性子,这一年相处下来,从来话都不肯高声说上一句的人,今日却踌躇再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是对沈江霖道:“霖哥儿,虽说你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住着,平日里也都是和大哥相处的多,但是母亲到底是我们的母亲,该有的体面和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沈初夏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温度,沈江霖这一年的身高窜的很快,已经快到沈初夏的肩膀处了,或许再过一年,个子就要追上这个姐姐了,可是此刻,沈初夏低垂着眉眼望着沈江霖,眼神中满是疼惜与担忧。
怕弟弟不懂后宅女子的心思,沈初夏又道:“科举进学,光宗耀祖,是你们男儿的事情,但是也要提前告知母亲一番,否则她心中该想,这个孩子不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
沈江霖瞬间明白过来沈初夏的意思,他这段时日一心扑在科考上,且这个事情他已经在沈锐面前挂过号了,毕竟到时候科举报名还需要结保、上交籍贯履历,这些都需要沈锐派人去安排,沈江霖以为沈锐知道了,便是魏氏知道了,哪里知道渣爹如此不靠谱呢?
但是沈初夏的担忧不无道理。
“谢谢姐姐提点,我明白了,往后定不会如此鲁莽,害姐姐担心。”
沈初夏犹豫了一瞬,替沈江霖将兜帽戴上,免去寒风肆虐,叹了一声道:“霖哥儿,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下场,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若不然,还是再读两年,大哥十三才下场,你也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这样一来,既不打眼,也能再将书本巩固巩固,多两层把握。
沈初夏见着大哥都没有一次便中,就知道这科考是极难过的,她弟弟还只是在族学中上着,比不得大哥在名师身边读书,沈初夏实在担忧,万一这次考的不顺,折损了少年人的心性,以后万一一蹶不振,岂不是更不好?
她弟弟年纪还小,许是被人撺掇着要去下场一试,不知道轻重,身边又没一个人提点,沈初夏心中实在着急,否则以她的性子,今日断然说不出这一番话来。
沈江霖叹息了一声,一直以为这个二姐是有点老好人的木讷性子,在家中从来都是少言寡语的,没想到是聪慧却不露声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二姐温柔细致,胆小谨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最关心他,但凡一切他身上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二姐沈初夏的针线,身上这件兔毛披风,就是沈初夏拿了过年的料子,赶在年节前,一针一线给缝制出来的,里面兔毛皮毛保暖,外面大红色锦缎上绣着一排仙鹤上青天,每一针都绣的栩栩如生,颜色配比雅致无双,在这个没有现代纺织技术的时代下,沈江霖都难以想象,做这样一件披风,要废掉多少心力?
三姐泼辣如火,说话呛人,却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但凡得罪了她,温言细语告饶一回,她就能露出笑脸来,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她第一时间得了,都会巴巴地捧到他面前了,看着是在炫耀,但是只要他露出一点喜欢的神色来,沈明冬就会留下来赠与他,一点都没有不舍得的。
沈江霖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两个小姑娘以赤诚待他,他又哪里能装聋作哑,只是坦然接受她们的好意,却不为她们的以后思量一二?
“二姐,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等得,你和三姐等不得。”
沈初夏能考虑到这么多,就不是好糊弄的人,沈江霖便将一些想法直接透露给了沈初夏听,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原书中,沈家一家子流放,沈初夏和沈明冬那个时候肯定是嫁出去了,可是在一个走着下坡路的娘家出嫁,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是渣爹会仔细为两个女儿考量?还是魏氏会为她们打算?
徐姨娘倒是想替两个姑娘做打算,可是又哪里轮的到她说话的份儿?
沈江霖受制于这个年纪,已经有很多事不方便去做了,好在科举不分年龄,只要考中了,年纪再小也是生员,也是“老爷”!
这个年代的女性社会地位,和娘家家族、父兄地位息息相关,他和沈江云能考中,那么沈初夏和沈明冬的地位就能把高一层,相看的人家也会更好一些,挑选的余地就变大了。
否则,就只有被人挑拣的份。
沈初夏一下子就明白了沈江霖在说什么。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早慧至此,小脸顿时有些飞红,可更多的是着急:“我们的事情,自有父亲母亲替我们张罗,哪里需要你一个小孩儿家家强出头?”
沈初夏已经十五,马上就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心里头还茫茫然没有着落,心中就算再着急,这种事又能和谁去提?
冷不丁听到沈江霖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又急又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只能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弟弟,希望他不要为了她们乱了心。
以前弟弟从不与她们交心,沈初夏只以为他们从小不教养在一处,感情淡漠,却没想到原来弟弟心里头和明镜似的,什么都想到了。
沈江霖与沈初夏一同在冬夜里走着,侯府今夜四处燃着角灯,整夜不熄,所以哪里都亮堂堂的。
今年的冬天比他刚来的时候还要冷,只要一开口,呼出来的热气就会蒸腾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沈江霖轻轻笑了两声,安抚道:“二姐,这只是我的心事之一,最主要的还是我觉得我在族学中学的不错,想下场试试,若是能成,说不定父亲能帮我再寻一个名师,就算没有名师,中了秀才便是生员,县学里亦有教谕等师长可以请教,于我将来求学之路只有好处。”
沈初夏听懂了沈江霖的意思。
霖哥儿在族学中跟着张先生读书,已经没有可以长进的地方了,倒不如趁着现在下场一试,去博一个前程。
想到大哥从小跟着秦先生这样的名师读书,而霖哥儿想要有个好老师,却要费劲了心力,沈初夏的眼眶不觉有些红了。
只是她什么都帮不到弟弟,用三妹的话讲,就是眼泪淌再多,又有何用?只不过徒增他人烦扰罢了。
沈初夏将目光瞥向别处,眨去眼睛里的水光,鼻头却是被风吹的一片通红:“嗯,霖哥儿,你自己有成算便好。”
她只学了女四书,认得几个字,哪里有什么大才可以指点弟弟的,就是因为看不清看不懂,才会胡思乱想的担忧。
姐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了沈初夏的院门口,沈江霖止步停下,看着沈初夏秀美的双眼,认真道:“二姐,万事可找我商量,若是母亲找你谈起婚嫁之事,切莫糊里糊涂就应下来,切记切记。”
十五岁的女孩儿,很容易就会被父母莫名其妙订给别人家,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一点都不稀奇。
结合以后沈家的悲惨命运,两个姐姐的夫家也绝不会是多有能为的人家,否则就冷眼旁观地看着岳家满门被流放?
沈江霖今天原可以不说这么多,继续套在小孩儿的壳里享受着姐姐们对他的照顾,但是十五岁已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年龄了,沈江霖必须在沈初夏面前展现出这个弟弟也是可以依靠的信念,否则一旦突然被订婚了,后面的事情就难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