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答题的卷子已经发了下来,沈江霖拿起墨条开始磨墨,幸好这砚台墨条是沈江云亲自帮他选的,哪怕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出墨依旧流畅,没有砚台开裂、无法出墨的情况发生,沈江霖提笔沾墨,屏气凝神,开始书写。
  第一题很简单,让考生们默写四书中《孟子》的一段经典的梁惠王选段,并且默写完之后在下面进行释义。
  这是最基础的考核,只要有志于科举的考生都能答出来,考的是学生的背诵和理解能力,以及文字书写是否规范工整。
  沈江霖写的是最标准的馆阁体,一个个字宛如印刷出来一般,都是一个大小,虽然还未形成自己的风格,但是阅卷人看到这样的卷面,是可以赏心悦目的。
  这个时间给到的是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若是有害怕书写出错的人,可以先打草稿,再进行誊写,沈江霖答完之后,逐一检查了一遍,没有错漏之后,才誊写到答题纸上。
  此时时间才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沈江霖的早饭已经消耗一空,年纪小就容易饿,沈江霖将晾干的考卷折叠放好,从考篮中拿出一只小碗,又从一个布口袋中抓了一把胡饼碎,小心地旋开铜壶,里头的水已经变得温热,倒了半碗水进去后,将胡饼泡开,就着温水便吃完了果腹的这一餐。
  旁边的考生瞥了沈江霖一眼,想着还没到饭点这个小儿怎么就吃喝了起来?但是确实考场之内,没有明确的饭点时间,大家饿了其实是可以随时去吃的,没想到他还有热水能喝,看的那考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皮子——他住的远,半夜就起来了,怕考试的时候想要如厕,一口水都没喝过,此刻只觉得腹中打鸣,十分渴望喝上这一口热水。
  只可惜,他只带了一个竹筒,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他就着竹筒抿了一口水,那水便顺着喉咙直往心扉而去,冰的人一个哆嗦。
  二十来岁老大一个男人了,眼巴巴地看着旁边坐的小孩喝着热水,好想问他要上一口啊!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官兵过来挨个收卷,等到卷子被全部收走后,第二题马上也公布了出来。
  第二题是时文题,出自《论语为政》篇,只见题匾上写着: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
  这等于是命题作文,题目出的中正平和,并非两本书中突然挑选出来字句的截搭题,只要是对《论语》比较熟悉的,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这是孔子说的,何为孝道?便是不违背礼节,父母在的时候按礼节侍奉他们,父母去世的时候,按照礼节安葬他们,这就是孝了。
  题目考的是孝道,中心思想自然也是要讲孝顺,通过时文的格式,作成一篇六百字左右的文章,时间给了两个时辰。
  很多人提笔便写,毕竟时下对孝道是十分提倡的,每个人心中都有对孝道的理解,这题出的比往年都简单,让好些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是要将这篇文章作的脱颖而出,则是有难度的。
  据沈江云给到他的手札,这位主考官谢大人是个纯孝之人,在京中颇有美名,这样一个人出这样一道题,只是为了让学子们歌颂他这样人的孝行吗?还是有其他的意义在?
  出题者必定是根据自己的出身思想决定的出题,同时文章优劣暂时放在一边,越是和主考官的所思所想产生共鸣的文章,越是能够被主考官取中,这已经是大家公开的秘密了,故而谢识玄这个人估计已经被许多有门路的京中学子研究过许多遍了。
  沈江霖敛目沉思,这样一位左右逢源、能坐上京中三品高官之位的顺天府尹,他心中的孝道又是怎么样的?只是人云亦云地“父母命、不可违”便是孝道,还是另有深意?
  不,不仅仅是这样,沈江霖将目光放到了“礼”字上,然后才开始提笔。
  “世人皆知,应以孝立身,此乃为人子应尽之责,然父慈方能子孝,子之孝,源父之慈……”
  沈江霖写下了开篇词,然后便按照这个中心思想继续往下写。
  在沈江霖看来,孝从父母的教养中来,只有父母以身作则,方能教导出孝顺之子,孩子才能以礼侍奉父母,孝与慈乃是一体两面,不能只要求孩子孝顺,却不要求父母慈爱。因为没有慈爱的父母,养育不出孝顺的孩子,即便是孝顺,也并非发自内心的孝顺,那这种虚假的孝顺便也成了不孝。
  这是他的中心论点,然后沈江霖在此基础上又拔高了一层立意,将慈与孝和君的宽容与臣的忠心做了类比,洋洋洒洒地歌颂了永嘉帝的仁慈与底下臣子的忠心,才缔造出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即使是拍马屁,沈江霖也拍的别具一格,有自己的思想和内涵,绝非空穴来风、无的放矢之言。
  这题写的不算容易,不过沈江霖是比较擅长各种思想辩证的论述的,这种搞脑子的题目,难不倒他。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科考,所求只要能中即可,所以沈江霖也不愿冒险,写太出格的东西。
  等到这张答题卷收走,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这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用食时间,很多人都是匆匆吃了点冷硬的馒头果腹,只等着最后一道试帖诗写完,好早点出考场。
  实在是今日的雪越下越大,让人心里头担心后面连路都不好走了。
  沈江霖手里头的铜壶也失去了温度,好在里头的水还有一丝温热,沈江霖抿了一口温水,搓了搓冻地快失去知觉的双手,等待着今日最后一道考题。
  最后一题是咏梅的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给到一个时辰时间,作完的可以提前交卷。
  咏梅诗大家肚子里都有不少库存,只是如今需要限韵,沈江霖将之前做过的几首比较好的咏梅诗拿出来修修改改了一番,便誊写了上去。
  短时间、又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实在是难以临场发挥出更好的作品,好在这位谢大人从出题中就可以看出不是一个爱为难人的。
  沈江霖见着已经有人开始交卷了,便也举手示意自己要交卷,等到官差收走了他的卷子,他便从长凳后头挤了出去,还好他人小速度快,并未影响到其他还在冥思苦想作诗的考生。
  等到出了考场辕门,沈江霖对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街道,直接深深呼出一口气——第一场总算是考完了。
  第35章
  哪怕是冬日, 考棚有一面是敞开的,空气算是比较流通的,但是几百上千人夹坐在一起, 沈江霖还被挤在最里面,如今这个年头, 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经常沐浴洗头的,尤其是在这种容易受风寒的冬日,哪怕是读书人, 也有一两个月洗一回澡的。
  那这个味道, 实在是可想而知了。
  最关键的是,在考场内, 大家没有人敢去如厕的,虽然明文没有规定大家不可以去如厕, 只要举手示意, 就会有兵丁带着你去茅房,但是因为中间有走动过,协助监考的典吏便会在试卷上盖一个印鉴,俗称“屎戳子”。
  一开始是担心有人会利用如厕这个短暂的时间去行作弊之事, 做个标记, 万一出现了科考舞弊之事, 追查起来更加方便, 但是慢慢地, 逐渐演变成了,只要卷子上有这个标记的, 不管你答得再好,在监考官眼里都有了作弊之嫌,试卷直接降一等录取, 或者就不录用。
  这对于那些寒窗苦读十年的读书人来讲,是万不可接受的。
  饶是通过不喝水来控制如厕,但有些人从半夜就起,一直折腾到未时(下午三点)才结束考试,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有些人在考试途中不自觉就便溺了,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不影响科考成绩,只能出此下策。
  沈江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完了这轮县试,一刻都不想在那边多待,立即交卷出来。
  沈江霖出来的早,沈江云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连忙命马车夫将车赶到近前,拉沈江霖上车:“可要出恭?车上备了恭桶,我可以先下车等你。”
  沈江云深知其中之苦,连忙询问。
  沈江霖摇了摇头:“先回去吧。”
  沈江霖年纪小,尚未感觉如何,就是嘴唇干的起皮,自顾自地给自己倒茶水喝,喝了一盏不过瘾,连喝了三盏才放下茶杯,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沈江云仔细,马车小几上放着一壶凉茶,一壶热茶放在小铜炉上热着,互相冲对着,热度适中,能马上就喝。
  “大哥是从我进考场,就一直在外头等着吗?”外头天寒地冻,哪怕马车里有一只小铜炉取暖,也有毛毯坐垫,但是到底还是冷的。
  沈江云点了点头,又推过来一盘子云片糕,沈江霖捏起一块就吃了起来。
  “大哥不日也要参加院试,何必白白浪费时间在这里等我?让车夫留下便是了。”沈江霖就着温热的茶水,一口一片云片糕,许是他真的饿了,向来不怎么爱吃甜食的他,如今竟也觉得这云片糕核桃仁清香,甜而不腻,十分爽口。
  沈江云见他吃的香甜,也捏起一片慢吞吞吃了起来,闻言笑道:“底下人哪里能想的仔细,况且这是你第一回考,总要带你熟悉一二了,我才放心。想当年,我第一回科考的时候,也是父亲在外头等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