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而童言焕是属于第二种。
  童言焕寒门出身, 完全靠自身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置, 行事作风严谨老练, 为人又颇为耿直,一遇到沈锐这样的上官, 自然百般看不惯,入太常寺三个月,就写出了一份折子, 想说服上官好好整改一下太常寺的懒散风气。
  但是这风气就是沈锐带起来的,让他如何整改?
  太常寺左少卿这个位置,又是沈锐的左膀右臂,沈锐用起此人来颇为难受。
  尤其是有一次,几个同僚闲聊,说到了各家子孙,童言焕一声不吭地继续编纂《礼运》,检查错漏,根本不与大家插话。沈锐心道,定是这童言焕家中子孙不如何,否则就他这种在哪里都可以侃侃而谈的人,如何今日就不吭声了?
  沈锐还特意开口问了童言焕家中孩子如今可有进学,那几日沈锐有些春风得意,沈江霖连续两次拿下案首,哪怕还没中秀才,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一番了,没想到有熟悉童言焕事情的同僚直接道:“大人,您还不知道吧?童大人的大儿子去年已经中了举,二儿子已经是生员,就连小儿子如今也在青石书院甲班读书,好像才十二岁吧,已是名列前茅,明年就要下场一试了。”
  整个太常寺的署衙里惊呼声四起,从此众人见童言焕更是不一般,不仅仅自己能力一流,就连教导几个儿子都这么厉害,很多人自己能干,但是子孙败家的多的是,对童言焕佩服万分。
  甚至还有人多次向童言焕讨教教子秘诀,好回去教一教自家的不肖子孙。
  沈锐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愤愤不平了许久,难怪这童言焕如此嚣张,可见是要弄一个一门三进士,四朝六尚书的野心人,家中儿子还这么多,一个个还都这么有出息!
  哪怕看着自己身份比他高,但是比儿子人数、比质量,他都输了。
  沈锐为此愤愤不平了许久,如今大儿子得中生员,小儿子更是出乎意料地连中小三元,虽然没有马上中个举人回来,可是他家霖哥儿才多大?北直隶的小三元有多难中?这般资质、这般前途,一个儿子都顶他家三个儿子了吧!
  沈锐大喜过望,对着围过来恭喜的同僚就放出了话,过两天一定摆酒设宴,与大家一同乐呵一番。
  沈锐出手向来阔绰,又是如此大的喜事,想来到时候要宴请大家的地方必当不俗,京中做官,尤其是跑到太常寺这种没有油水的衙门做个基层小官的一众人,可不是谁都有沈锐这般富足的家底、豪奢的门户,上百两银子吃两顿席面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碰上这种机会,自然是要去的。
  众人的恭维之声更显真诚,围着沈锐你一言我一语的拍着马屁,让童言焕内心直呼世风日下,就沈锐这模样都能生出小三元的儿子,实在是让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沈锐本想告假回去,如今被众人围着讨要教子秘籍,想到之前童言焕的侃侃而谈,沈锐攀比之心顿起,抑扬顿挫地说了起来,时不时地还看一眼状似在做事,实际上耳朵也竖起来听着的童言焕,心中畅快之意更甚。
  一直说到了口干舌燥,痛饮了三盏茶水,沈锐才下了衙回府。
  魏氏早在报喜之人散去后,就开始各种张罗起来,侯府好久没有经历这么大的喜事,又是双喜临门,等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报过来,沈氏宗亲那边,沈贵生和沈万吉也中了秀才!
  就连魏氏都听着有些难以置信,沈家族里一口气出了四个秀才,简直是百年难遇之事!
  沈贵生中了第八十名,沈万吉出奇地再次成为了孙山,以最后一名的姿态中了一个生员名额,连他自己如今都还有些恍惚。
  沈贵生中了尚还在情理之中,沈贵生虽然家贫,但是酷爱读书,为了补贴家用,常常闲暇时从书肆里拿书回来抄写挣钱,每一本抄写的书他都会反复诵读记忆,是个真正爱读书的苗子;而沈万吉脑子虽还可以,但是读书上并不用功,两次都是以最后一名过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过最后一场院试。
  因为他与很多人一样,最后一题连题目都没读懂。
  当时他就想要放弃了,但是想到沈江霖对他平时的鼓励,沈万吉最后还是咬着牙写了一首以当时心境为题的诗,感叹了自己人生不易、变化无常,想到自己两场最末一名已是侥幸之极,不敢奢望第三场。
  可偏给他瞎猫碰到死耗子,就这么契合上了试帖诗的题目。
  这运气也是足够让众人震惊到叹为观止的地步了。
  整个侯府都热闹了起来,因着今日大喜,魏氏直接通知了各位管事,这个月会给底下人多发一个月的月例作为赏银,又敲打了一番最近几日必须警醒着些做事,别在忙乱中出了错、或是摔碎了碗碟、得罪了客人,那到时候别说赏银没有、还要重重地罚!
  恩威并施之下,荣安侯府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几个管事的忙的脚不沾地,今晚要宴请宗亲,后天还要设宴请外头的一些官太太和亲眷,到时候许是侯爷那边也要摆宴,同时也有别家子侄中了的,还要回请,各色事情都要备齐。
  库房大开,清点待客用的瓷器碗碟、桌椅案几、花瓶字画,奴仆用的笤帚、拂尘、铜盆,甚至魏氏还想到了荣安侯府有一处荷花池,如今夏日荷花开的正盛,侯爷好雅致,魏氏想了想,给了钥匙,叫人从一处库房中搬出了几条小舟,洒扫整理干净,放在岸上备用。
  正忙的不可开交,春桃打从主院廊下走过去取对牌,赫然看到那徐姨娘还在主院花厅园子里跪着,顿时心头一跳,拿了对牌后就立即到前院将对牌交给了魏氏,然后凑近魏氏小声禀告道:“夫人,徐姨娘还在小花厅外头跪着呢!您看……”
  魏氏经过刚刚那一连串的喜事,早就把徐姨娘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想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竟是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日头上移,她站在避着太阳的抱厦里,犹觉得身上热意不断,想来跪在日头底下的徐姨娘就更不好受了。
  魏氏沉吟了一下,想着报喜讯去的郑全福估摸着快回来了,侯爷说不定今天也要提早下衙,便装作不在意道:“你让她回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别跪在那里碍手碍脚了。”
  若不是春桃提起,魏氏都差点忘了今天胳膊上还被烫了一下,此时过了许久也没觉出痛意,若到时候侯爷回来了,给他看了恐怕也是自讨没趣,今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春桃得了信,赶紧又快步走回了主院,亲自将徐姨娘搀扶着站了起来。
  徐姨娘跪得膝盖又疼又麻,被太阳晒得更是头晕眼花,主院后头的小花厅离着前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徐姨娘隐隐绰绰听到锣鼓鞭炮声,心里就急了,想知道究竟是来报谁的喜,但是如今她跪着,谁又敢来给她报信?
  徐姨娘被春桃搀扶起来的时候,心中已有所感,尽力调整着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春桃姑娘,外面……”
  春桃和煦地笑了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声音道:“是咱们二少爷,是院试的第一名,连中了小三元,大少爷也中了,双喜临门。”
  徐姨娘眼神中迸发出了极亮的光彩,她握着春桃手臂的手在不停地轻颤,嘴唇嗫嚅了半晌,才道:“好!真是天大的喜事!春桃姑娘,你自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春桃虽感叹徐姨娘的好命,可也不敢与她走的太近,见徐姨娘缓了一会儿,还能挪动,便松了手,让她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春桃怀里还揣着刚刚沈江霖塞给的一个小荷包,掂着份量还挺足。
  刚忍痛出了主院,旁边夹道处就走来两个年轻姑娘,徐姨娘一看,眼里登时沁出泪来:“你们两个等在这里作什么?大热天的晒着,姑娘家家的脸皮子不要了?”
  沈初夏和沈明冬一人一个胳膊搀扶着徐姨娘往她住的东侧院走,沈明冬快人快语:“是小弟让我们过来等着的,说是一会儿你就能出来了,也没等多久。”
  徐姨娘这回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得意张扬,见四下无人,反而叮嘱两个女儿道:“如今你们弟弟前程远大,我们帮不上什么,可千万别添了乱。今日也是我不谨醒,着了那贱皮子的道,不过她也没落着好就是!”
  沈初夏有些不信:“姨娘,真不是你自己没拿稳?”
  徐姨娘一仰头,耷拉下了脸:“在你们面前我有什么好骗的?骗了你们我得几两银子?”
  沈初夏蹙起了纤眉,她是真没想到,一向和善老实的孙姨娘,竟会做出这种事。
  孙姨娘早就躲进了自己的小院中,本来看着徐姨娘倒霉被罚跪,孙姨娘不知心里多痛快了,可是很快,前院那头传来鞭鼓齐鸣之声,孙姨娘差了底下小丫鬟跑出去打听,结果就听到不仅仅大少爷中了秀才,二少爷还中了魁首!
  孙姨娘本坐在窗下绣花,闻言绣花针一偏,扎到了自己的肉里,血污到了给魏氏做的月蓝色抹额上,看的孙氏一阵心浮气躁,却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笑着道:“知道了,桌上有一盘糕点,你且拿出去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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