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唐公望笑眯眯地看着秦勉道:“上回老夫见了霖哥儿这孩子,颇是喜欢,思前想后了两日,便想收下这个徒儿,不知道秦先生以为如何?”
  唐公望何等老辣之人,在厅上双眼一扫,就知道还没正式拜师,六礼没拿出来,香案未摆,就连茶碗也只是待客用的明显喝过的,显然还没说到此处,唐公望便单刀直入说了起来。
  若是秦勉没那么喜欢霖哥儿,或是给他面子,便该直接应声而下,恭喜他便是。
  秦勉闻言面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唐公望是来和他抢徒弟的,若是之前还没见过沈江霖倒也罢了,如今一见就欣喜之,哪里肯放手,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闻言“啊”了一声,不解道:“只是今日,是霖哥儿准备来拜我为师的,沈侯爷,是与不是?”
  秦勉装的像,唐公望装的更像,闻言“大惊失色”,就连脸上一向挂着的笑意都敛了,同样看向沈锐,目带探究:“难道竟是我老了看不懂世情了?昨日沈侯爷还传书子与我,表明了拜师之意,今日侯爷便变了主意不成?”
  沈锐被两个老狐狸的目光看的坐立难安,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沈江霖心里哀叹了一声,渣爹遇上这修罗场,也是他该。
  前日沈江霖和他说了唐公望之事后,就有提议他若不然等到唐府给了准信了再来拜会秦勉,毕竟如今秦府那边什么都没应承下,写个书子过去言有要务推脱个几天,不妨碍什么。
  甚至沈江霖还婉转表示,若是沈锐还有什么其他渠道,也可以打听看看,没必要这么快就做决定。
  结果沈锐第二天就拿着书子去刺探唐公望那边的态度,没得到准信就觉得那边黄了,秦勉那边就更不愿意推脱几天,免得让秦勉心中有疑虑了,今日一早就叫人把沈江霖唤出来上秦府拜谒。
  对于沈江霖的提议,沈锐是听了一耳朵,但根本没往心里去。
  毕竟唐公望不曾传出要收徒的传言,而且从同僚那边打听到唐家都已经在找下家接收他们京中的产业了,恐怕不日就要告老还乡,沈锐便觉得肯定不成了。
  再帮沈江霖找比秦勉更好的老师,不是沈锐办不到,而是需要花费更多的人情和心力,沈锐不想再去折腾了而已。
  沈锐如今对沈江霖是有“父爱”的,只是这“爱”有限的可怜。
  文人好面子,若是今日沈锐得了唐公望的消息,应承了下来,秦勉这边就可以找个理由推拒了去,毕竟两人之间什么都没答应下来,沈家另择他人为师,完全是没有问题的,秦勉也不会连这点胸怀都没有。
  可是如今事情走到了这个份上,再去变卦,秦勉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沈锐当然听到唐公望想要收下沈江霖,是喜出望外的,甚至想要当场应下,可是大儿子云哥儿还在秦先生处读书,秦先生又如何得罪的起?
  沈锐也算中年男子中清隽的长相,肤色偏于白皙,此刻脸上红云上浮,面色尴尬,只能拿起手边的茶盏,假装喝茶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可是喝完茶,唐公望和秦勉仿佛是比赛似的,谁也没把目光从沈锐身上撤回,仿佛要在沈锐脸上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今日没个准话,你沈锐就别想跑了!
  沈锐脸色由红转白,无措间只能看向了儿子。
  沈江霖是很不想去帮沈锐的,甚至都想多看一会儿沈锐的笑话。
  可是,今日是他来拜师,不是渣爹拜师,搞得不好,他的损失最大,渣爹最多拍拍屁股走了,他却还要做人的。
  沈江霖也没想到唐公望会有这么大的阵仗过来争徒弟,虽然不赞同渣爹的急急匆匆,但是沈江霖评判下来,唐公望收他为徒的概率不大,毕竟人家都想动身离开京城了。
  一个徒弟,和他对未来老年生活的规划相比较,沈江霖认为唐公望会选择后者。
  之所以让渣爹再多等几日,只是因为沈江霖向来做事的习惯就是妥帖周到,留有余地。
  但是此刻唐公望站在这里,从侧面也看出,他是真心想要收沈江霖为徒的。
  一个人真不真心,端看他去做这件事,有没有放弃了一些东西。
  放弃的东西越多,做这件事就越真心。
  沈江霖是有些感动唐公望之举动的。
  这个年代的师父,和现代的老师是有不同的,现代的老师各科各教,每一个年纪会换一个不同的老师,只要去上了他的课,那便都是老师。
  而这个时代的师父,是如师亦如父,拜师之后便不可改弦易辙,今后出去打的名号上都有师父的烙印,甚至关系密切到,师父有事,弟子必亲躬,这也是为什么孟昭会帮沈江霖全方位去打听唐公望为人的原因。
  若是唐公望品行不端,便是学识再好,孟昭也必不会给沈江霖推举此人。
  比起秦勉,沈江霖心中也更属意唐公望。
  沈江霖站到了花厅中央,对着两位先生都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子开口道:“今日小子是来拜师求学的,两位尊者也没有会意错,唐老相公是小子自己贸然上门,毛遂自荐想成为他的学生,秦先生是家父举荐,言秦先生教导家中长兄多年,为人师表,言行一致,学识高深,堪为人师。”
  沈江霖这番话,说的唐公望和秦勉两人心里都舒坦了一些,虽然知道是有安抚他们之意,但是也知道这孩子说的实话。
  “只是一徒无法侍二师,若侍二师,则显学生意不诚,若是两位师长都有意收江霖为徒,小子尊从本心的话,更想拜唐老相公为师。”
  沈江霖这话说的干脆,说完之后,便对着秦勉一揖到底,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是红了:“辜负了秦先生的美意,小子心中愧疚难当。”
  身量才刚刚到他胸口的小小美少年,如此羞愧的神色,又是如此坚定的话语,让秦勉哪怕心有恼怒,也发不出来。
  甚至心头一软,知道不能强人所难。
  这就是孩子的赤子真心。
  没有成年人的贪婪、什么都想要,也没有成年人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什么便说什么了。
  此子心胸坦坦荡荡,又如此聪慧灵巧,未来堪成人杰。
  哪怕心里头没有多少怨怪之意,秦勉的面色也不好看,沈锐更是急的干跳脚——这孩子怎么就直接了当的选了,以为是在市集上选一颗菘菜么,如此简单随意?
  照着沈锐的意思,现在必定不能将话说死,迂回行事先安抚住两人,等回去了再作商议才是好的应对。
  沈江霖话音一落,唐公望便畅快地笑出了声:“好好好!不愧是我唐公望看中的徒弟,不枉我今日来这里一趟,那便择日不如撞日,且随老夫到府上,全了这拜师礼!”
  秦勉本就是个肃穆脸,此刻眉头紧皱着,眉宇中间的褶皱更深了,有些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恭喜”。
  沈锐见秦勉神色难看,心中更是“咯噔”了一下,对沈江霖就有了点怨怪之意。
  沈锐没有眼力见,沈江霖却是将厅上的各人心思都看在了眼里,今日若是不把师父择定了,便是把两个人都得罪了,坚定地选择好一个老师,那便是得罪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要得罪人,那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唐公望和秦勉,一个人曾是状元出身的朝中的三品大员,一个人是学术界、教育界的扛把子,这样的人不管表面上表现的如何,心中自有其傲气在。
  谁都喜欢被坚定的选择,而不是瞻前顾后的无奈替补。
  沈江霖自己都更喜欢唐公望对他的真心诚意,又如何不能以最坚定的方式给予回报?
  他当然也想过秦勉作为大哥的先生,会不会因为此事而刁难大哥。
  沈江霖认为秦勉不会这样做,因为他是以教书育人而出名的学士,若是因为这等小事失了气量,那这种人也不配为师,他定然是要琢磨着给兄长另择名师的。
  说起来千言万语,其实当时不过几个呼吸间沈江霖便思量好了这些。
  唐公望起身,却没有往外走,而是对着秦勉道:“秦先生,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秦勉不知道唐公望还要与他说什么,但是碍于面子,秦勉还是将唐公望请到了花厅侧面的耳房中去,花厅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沈锐和沈江霖。
  沈锐不知道两人进去是要说什么,一颗心七上八下,见儿子还有闲心拿起龙眼,用帕子衬着剥了吃,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吃吃吃,家中是短了他吃的不成?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
  沈江霖许久没有吃龙眼了,如今事情已了,他也不用亏待了自己,装作看不见渣爹吃人的眼神似的,抓紧时间吃了几颗。
  他大概猜到了唐公望要去说什么,心中对自己这个老师是真的叹服了。
  果然,等了大概两刻钟,唐公望与秦勉两人便相携出来了,再出来,秦勉对唐公望的称呼都变了:“唐老爹,那便说好了,下月我上门拜访,到时候我们两人可要痛饮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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