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秦勉脸上再无一丝不高兴之色,向来严肃的面容上甚至还浮现了一缕笑意。
唐公望也乐呵呵道:“如今我为了这个小徒儿,可是要长留京城了,你何时来,我都扫榻以待。”
沈锐看了两人其乐融融的场面,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两人一下子就如此好了?
刚刚两人争徒弟,是他的错觉?
秦勉甚至一路将他们三人送到了门口,走的时候底下人还捧上了一个食盒给了沈江霖:“这是霖哥儿刚刚吃过的龙眼,我见你爱吃,又拿了一些用冰镇着,这两日须得吃完,这东西经不住久放。”
沈江霖也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看来世人都觉得小孩儿贪嘴,他到哪里都有人给他送吃的。
秦勉有些不舍的又看了沈江霖一眼,这么好的孩子,就这么错过了,哎!
“空了和你兄长来我府上玩,当不成你师父,当你的世伯总是可以的。”秦勉实在喜爱沈江霖,走的时候又邀请了一回。
沈江霖重重点头,打蛇上棍地乖巧道:“谢秦世伯,以后我来了,您别嫌我贪玩惹事,我定常来!”
秦勉为人严肃,不管是他孩子也好还是他学生也罢,从没人敢和他这样说话,秦勉愣了一下,又不觉笑了出来,揉了揉沈江霖的小脑袋:“好,你便来我府上贪玩吧!”
出了秦府,唐公望邀沈江霖与他同坐一辆马车,沈锐忙不迭将两人送上了马车,自己则跟在后头独坐一辆马车。
沈江霖坐在马车内,看着唐公望欲言又止。
唐公望猜出了沈江霖的心思,直接笑眯眯道:“你小子是想问我,刚刚与秦先生说了什么?”
第47章
唐公望捏着长须笑道:“其实很简单, 老夫和秦先生说,既然霖哥儿说了只侍一师,秦先生他徒儿如此多, 便不差霖哥儿你一个;但是老夫已经这把年纪了,以后便只有霖哥儿一个徒弟, 以此,方成全了一师一徒,互为照应。”
“秦先生这样就应了?”
唐公望点了点头:“可不就应了。你小瞧了秦先生的度量, 人家可是要做当世大儒的人。”
文人爱惜羽毛, 唐公望话里的意思是,并非是你秦勉这么多的徒弟, 不差沈江霖一个;而是告诫他,以沈江霖的资质, 应该有一个一心一意只教导他一人的老师才不枉费沈江霖这块良材美玉。
你秦勉, 可否为了沈江霖,放弃其他学生?你做不到的事情,我唐公望可以。
沈江霖听懂了这里的未尽之意,只是他依旧盯着唐公望看, 他不信秦勉是个如此简单就能打发掉的人。
这样说, 或许能让双方气氛缓和一点, 但是不会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 气氛如此融洽。
唐公望挂在脸上的笑容收了些许, 叹了一声,摸了摸沈江霖的脑袋:“霖哥儿, 你还小呢,无需多思多虑如此,老夫既然敢应下, 必然是易如反掌之事。”
沈江霖定了半晌,没想到唐公望洞悉人心至此,他知道唐公望已是不想说,便只能跪坐着倒退了几步,对唐公望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师父恩德,学生永不敢忘!”
两人虽未正式拜师,但是沈江霖已经唤了“师父”,实在让唐公望欣喜,连忙凑近身体,将沈江霖扶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近前说话。
沈江霖至此,是心甘情愿行此大礼,心甘情愿唤一声“师父”。
唐公望能放弃回乡,为了他而留在京城,已经是沈江霖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可光是这样,或许是沈江霖特别出色,唐公望自己也有收徒之心;但是刚刚那一番话,唐公望是在向沈江霖保证,自己这一辈子,只有沈江霖这一个徒弟。
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
儿子多了不稀奇,徒弟多了也是如此。
唐公望不仅仅是要悉心栽培沈江霖一个人,还有意味着以后他跟着唐公望读书,唐公望许多的政治资源和人脉,都会优先倾斜给他,这是唐公望不曾说出的未来给徒弟的重礼。
再加上沈江霖并非真正的孩童思维,他是非常确定的,刚刚唐公望进耳房和秦勉交谈的时候,一定是付出了一些价值交换的,而这个价值交换更是秦勉所稀缺的。
联想到唐公望之前在吏部的官职,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沈江霖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是也知道,这定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至少对秦勉来讲,他靠自己办不到。
可是唐公望并未说出口,还让他不要多思多虑,这是不想让他有任何思想上的负担。
说的直白一点,唐公望根本不想挟恩图报。
唐公望人品贵重至此,如何不让人敬仰!
师徒二人回到了唐府,沈锐一路跟着,莫名其妙地将给秦勉的拜师六礼和准备的表礼,都呈上给了唐公望,唐公望也不嫌弃,直接照单全收。
他们来到了唐府正厅前的院子里,他们一进门,钟氏就乐呵呵地让人摆上早就准备好的香炉、蒲团、孔先生画像和圈椅,沈江霖拜过至圣先师,又对唐公望拜了三拜,算着吉时献上了茶,唐公望喝过了茶,又勉力了沈江霖几句,同时又给沈江霖一块羊脂白玉制成的、刻着沈江霖名讳的小印,这才算做礼成。
这小印是唐公望自己昨夜连夜刻的,他在自己的宝贝匣子里比了好几块料子,想到沈江霖如此容貌,配这块温润洁白的羊脂白玉恰是正好。
沈江霖敬完了茶,唐公望又指着站在一旁观礼的钟氏道:“霖哥儿,这是你师母,若没有她,我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留在京城教导你的,你好好给你师母磕两个头。”
钟氏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枣红褙子,下面系着一条同色的布裙,头上只簪了一支银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料理的清清爽爽,然而她的肤色有些微黑,眉眼爽利却没有当家夫人的精明,因着岁月的洗礼,脸上已有了好几道皱纹,尤其是眼角,一笑起来便是皱纹堆起。
她着实不像一个京城中的三品诰命夫人的打扮。
钟氏正观礼看的热闹,见了沈江霖亦是心里头不断点头,觉着难怪自家老头如此看重这个学生,光是看他言谈举止,便是极为不俗。
没想到唐公望突然指向她,钟氏根本没有准备,连连摆手想说不必行大礼,况且她只是站在一侧,面前也没有摆蒲团等物,拿来拿去也是费事。
谁知沈江霖几步走到钟氏面前,直接跪了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多谢师娘不弃,往后江霖必当侍师母如侍亲娘。”
自来师徒传承,是男子之间的事情,叫她一声“师娘”只是因为他是唐公望的徒弟,哪里想到这个孩子就如此当真,郑重其事地在众人面前许下承诺。
钟氏连忙上前去扶,一叠声地说:“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仔细别污了衣衫。”
唐府内,一团和乐。
拜师礼后,沈锐带着沈江霖回家,犹自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峰回路转,又这么快就敲定了,秦先生那边也被唐公望说服了,沈锐跟着东奔西跑了一天,看着是他带着儿子在转,实际上他就像是个送礼的随从似的。
沈锐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原来在外头,他这个儿子这般炙手可热。
拜师礼之后三日,主考官汪春英设席,招待此次得中生员的前五十名。
院试主考官汪春英办的这个宴席,无人敢不给面子。
这种宴席并非官方指定要办的,而是主考官们为了与考中的生员们拉近关系而办,尤其是名次在前面的一批人,是主考官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种庆功宴便是给了这些生员一个机会,让他们有当面致谢主考官的机会,并且有缘者还能借机攀附上关系,为往后的仕途铺路。
这是一种最早的政治投资,反正也不过是几桌席面的钱,花不了多少银子。
庆功宴设在汪春英的府邸,汪春英作为监察御史,素以清廉立世,他的宅子在城西,是个两进的小宅院,听说还是赁的,沈江霖和沈江云一同上了汪春英的宅邸,将请帖给了门房后,便有人引着他们往里头走。
两进小院实在有些逼仄,如同侯府一般的抄手游廊是没有的,绕过影壁,中间便是一条大甬路直通正厅,好在正厅前头的园子够大,容得下三张圆桌,厅上又放了三桌,如此一来,倒也能坐下这些许人。
首桌坐的以汪春英为首,还有谢识玄等也参与了这届考试的主考官以及协助此次科考的官员也受邀前来,拢共八人坐一桌。
剩下的五桌便是此次得中生员的前五十名,名次排的越前,座次距离主桌更近,沈江霖是此次的头名,自然就安排在了花厅里头靠近主桌的那一桌,而沈江云名次是三十六名,只能排到了花厅外头的那三桌。
沈江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就在外头,有什么事便来找他就是,又叮嘱了他一番不要冒头,不要与人起了争执,想到弟弟一向稳重,又见他点头表示记下了,这才放心往自己那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