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沈江云知道,他在外头只是在主考官面前混个脸熟,二弟不同,他是这次的小三元,必然会引起注目,再加上二弟年纪最小,恐怕会有人心存刁难。
沈江霖刚一落座,就感觉到身边也坐了人,侧过头看去,也是微微一顿。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身侧坐的,赫然就是陶临九。
因为院试是差役直接到家中报喜,再加上后头又是和孟昭会面又是拜师,这段时期忙碌的很,倒是没想到府试已经落到第十名的陶临九,院试又名列第二了。
好在沈江云留了心,在来的路上和沈江霖说了一遍他那桌的情况,让沈江霖小心着些。
只是沈江云没说陶临九便是这次的第二名,如此看来,这个陶临九还确实有几分本事的。
他们的座次都是按照院试排名排的,沈江霖坐首位,下首第一个就是第二名陶临九。
陶临九见沈江霖扭过头看他,忍不住冷嗤了一声,目光不与沈江霖相接,只是不想失态而已。
两人称不上仇人,但是陶临九见沈江霖却是份外眼红。
很快,随着开席时间临近,四周空位上都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汪春英宅子小,灶房也不大,自然承接不了六桌席面同时上菜。
汪春英喊的是“太白楼”六两一桌的席面,没错,这个年代已经有了外卖业务,“太白楼”将菜做好后,就摆放在食盒里,雇了两个闲汉,驾着驴车送到了汪府灶房,再由汪府的婢女先将围碟冷菜上了,热菜便由厨房重新蒸制了后再上。
六两一桌的席面虽然在京城算不上最好,但也鸡鸭鱼肉都上齐了,还有两道硬菜,烧羊肉和水晶鹅,也是很拿的上台面的了。
在座的生员家中情况参差不齐,有些人不当回事,有些人则是盯着这满桌的菜肴直咽口水。
坐在沈江霖对面的是本次院试的第十名,名叫沈季友,年约二十几许,穿着簇新的生员服饰,脸上红光满面,一落座就对沈江霖恭维起来:“这位就是沈小相公,本次的小三元魁首吧?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是这般神仙模样的人物,实在是失敬失敬!”
见沈江霖面带笑容,沈季友更加打蛇上棍:“在下沈季友,字浩才,见到沈小相公便觉一见如故,说不得我们往上数几代,还是一家人呢!”
沈季友这话拉关系的意图太明显,而且沈季友一个二十几许的成年人,对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少年频频献媚,挤眉弄眼的样子又十分市侩,看的陶临九眉头紧皱,本来准备提起的筷箸都放了下来,忍不住出言叹道:“哪里来的如此熏人之臭气,实在让人面对一桌美食都难下咽。”
这话就说在沈季友刚刚那些恭维话的后面,意图指谁已经是一目了然,在座的没有一个傻人,有人脸上露出了解气之色,也有人默不作声,为了缓解尴尬,假装喝酒吃菜,不去看沈季友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明明知道陶临九在说什么,反而装傻充愣:“臭气?哪里来的臭气,我怎么没闻到?”
陶临九“呵呵”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啊,现在好似又散了些许。”
沈季友被这一番揶揄嘲讽,弄的脸上忽青忽白,只是说他的人是陶临九,沈季友这次来赴宴,本身就是抱着多多结交一番朋友的心思,那个坐在沈江霖下首的人,应该便是此次的第二名陶临九,陶翰林之子,本也是他想巴结的对象,哪里想到自己还没夸上对方,人家已经对他横眉冷对了。
沈季友是北直隶保定府人,家中世代行商,他自幼在读书上有些天份,原本家中已经帮他开始想办法托关系找个做官的人家挂籍,没想到自去年开始商籍也有了科考权利,不再需要汲汲营营地想办法托关系,倒是省了不少的事情。
只是沈季友商人思维,今日有了共坐一桌的机会,自然是想对重点几个人巴结一番,以后也好走动关系。
在来之前,沈季友便对来赴宴的许多人都做了背景调查,也好到时候有的放矢。
结果出师不利,还没攀附上沈江霖,就被陶临九指桑骂槐地嘲了。
文人骨子里自来清高,大部分人其实都看不上沈季友如此的奴颜婢膝。
“浩才兄,你既这样说,回去我可要让家父翻一翻族谱,看看我们是不是往上数几代是一家人。不过今日相逢便是有缘,小弟江霖以茶代酒敬浩才兄一杯。”
沈江霖端起茶盏,朝沈季友点了点头,沈季友立马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双手端起酒杯越过众人走到沈江霖身边,和沈江霖碰了碰杯:“沈小相公言重了,我先干为敬,您随意便可。”
沈季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江霖微微喝了一口后,两人才又落座了下来。
沈季友感谢地看了沈江霖一眼,谢他刚刚给自己解围递台阶下。
两人将陶临九夹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给陶临九一个眼神,陶临九气的脸色发红,狠狠瞪了沈季友一眼——这天下姓沈的都是一般讨厌!
一桌人因着这段插曲,气氛微妙,好几人都吃的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慢慢的就开始有人往主桌那边去敬酒,今日的宴席这便是重头戏,能和几位主考官干一杯,甚至能得到几句指点,让主考官记下自己的名字,往后说出去,便是一层师生关系在了。
沈江霖起身的时候,陶临九竟也同时站了起来,沈江霖目不斜视,没管陶临九想做什么,直接往主桌方向走去。
陶临九这种人,沈江霖见多了,看似书生意气、端着君子之风,实际上执拗又嫉妒心强,很容易钻牛角尖。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是十分内耗人格。
对付这样的人,只要心胸够大,不将他放在心上,那么便也对沈江霖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沈江霖猜的一点都没错。
陶临九虽然一句话都没有和沈江霖说过,但是从他落座到现在,他的整副心神都在沈江霖身上,只是沈江霖视他为无物,无论他如何言语挑衅,沈江霖都不动如山。
这让陶临九十分郁卒,心中已经狠狠憋了一股气。
两人一齐到了汪春英那桌,对着几位主考官挨个敬酒,沈江霖人虽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进退有度、有理有节,让人称赞不愧是谢大人、汪大人一同选出来的魁首。
明明同样少年英才的陶临九,在沈江霖的光芒下,被衬托的什么都不是。
陶临九端着酒杯的手指暗暗收紧,原本浓眉大眼十分正派大气的长相,此刻眼底的妒意一闪而过,只是面上还强撑着笑,向各位考官一一敬酒。
等到一圈敬完,汪春英也和沈江霖寒暄的差不多,本要让两人归坐,却听陶临九突然出声道:“学生和沈案首三次同场考试,三次不及沈案首,心中实在钦佩的紧。刚刚有一商籍考生沈季友也频频向沈案首表达钦佩之意,只是言语到底是有些出格的,不像我等读书人作派,不知道沈案首又对这商籍可参加科考有何高见?有没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见地?也好一解我刚刚心中的困惑。”
陶临九声音不大,但是其他几桌人都瞬间停止了交谈,望他们这桌的方向看去。
本身主桌的一举一动都牵动所有的心神,再加上沈江霖与陶临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很多人一看到他们两人一同过去敬酒,就已经留意上了,如今听到陶临九有此一问,顿时便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离得有点远的沈江云也听见了,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陶临九这个问题问的很龌龊。
当着这么多主考官的面,问沈江霖商籍可参加科考之政策的见解,而且还是不同于一般人的“高见”,实在是强人所难。
首先沈江霖之父沈锐在朝堂上之前是出了名的反对派之一,而如今政令推行下来,是保商派赢了,那么沈江霖到底是该站在哪一边才算好?
说应该推行商籍参加科考,便是与他父亲站在对立面;说不应该推行商籍参加科考,那是对朝廷政令有所不满?
似乎如何回答,都会落入陶临九的陷阱之中。
再则,这个事情当时多轰动?朝堂上的官员们辩了就有小半年时间,直到辩无可辩,沈江霖冷不丁之下,还能说出什么新意来?
到时候说一些老生常谈之语,只会让人说他人云亦云,拾人牙慧。
这便是陶临九想了许久想出来的难为沈江霖的方式。
陶临九看过沈江霖的文章、研究过沈江霖的诗,知道只是说一些四书五经的题目、作两句诗,是难不倒沈江霖的。
但是时政不一样。
时政需要非常敏锐的政治洞察能力,需要丰富的官场阅历,甚至需要极强的对人情世故的把握,而这些,陶临九相信都是沈江霖所缺乏的。
沈江霖才十一岁,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很多需要靠时间积累下来的东西,是他所不能够在如今这个年龄就能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