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既然害怕被发现,为什么不用别人的信息注册?
  算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她不想关心。
  她直接发送语音:[彭力扬,是我,你最好赶快给我送到。]
  也许是有客人这一层身份在,彭力扬说话始终客客气气的:
  [……给你放在门卫室可以吗?]
  真令人意想不到,那么狂妄无知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怕收到差评。
  ……
  天灰蒙蒙的,仿佛随时都要下起一场大雨,时不时翻滚过闷雷,迟迟落不下,从堆积的乌云中射出稀疏的金光来。
  一身黄色骑手装的彭力扬手提外卖袋,疾行到门卫室前,脸上戴着口罩,神色看不清,步履似乎都比以前沉重了般。
  把袋子放下后,他深深望了眼基地内的景象,随后如释重负地松了松肩膀。
  沈邱川走出基地时,正好跟彭力扬撞上。
  她全当没看见,目不斜视地取走外卖,拿到手时检查了下。
  密封无纰漏,包装完好,不错,彭力扬没有公报私仇。
  她转身欲回去,不料却被拦住。
  面前的那只手,赫然是彭力扬的。
  沈邱川不悦:“干什么?”
  这个破天气,没准多耗一秒都会遭淋成落汤鸡。
  很快,她猜到对方在担忧什么,作出承诺:“我不会说的。”
  说完,她撇开了那只手。
  彭力扬急急忙忙地否认,再次上前阻拦:“不是!”
  见沈邱川的目光终于来到他身上,他没有过多犹豫,把手中的一袋子东西递了过去:
  “我想通了,不打电竞了,专心学技术,这些药你应该没来得及备,就给你了吧。”
  药?
  沈邱川没有立刻接下。
  一眼扫过去,她望见了布洛芬、塞来昔布几个字,以及手提环处皱巴巴的痕迹。
  为什么?
  沈邱川正想问出口,突然被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她说自己手废了的事,彭力扬一直当真到现在?
  她随口一说啊喂,谁能想到一个成年人这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老了估计都要被骗保。
  得亏她当时没说自己得了绝症,否则今天迎接她的——可能是个低配版花圈。
  想了想,沈邱川没打击他,坦然收下,诚恳地道了声谢。
  希望彭力扬退圈能退干净,以后也别关注圈内消息了。
  彭力扬见她收下,眼睛亮了亮,没有纠缠下去,自觉回头走掉了。
  宽厚的背影无精打采,当初的轻狂被生活磨平棱角,隐约透露出落魄来。
  沈邱川还没来得及感慨,手机就振动起来。
  她低头一看,不是电话,是闹钟。
  铃声有些许陌生。
  沈邱川发了半天神,然后点开日历。
  果然,那个一年一度的倒霉日子到了——
  她得回家一趟,走个流程,向她尚存的母亲证明自己还活着。
  真可惜啊。
  好好的一天假期要浪费在此。
  忽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使沈邱川无法忽视其存在。
  她快步朝基地内走,顺手发了张请假条:
  [秋事画扇:视频提前发了,今天的假不请了,改成明天请,我要回趟老家。]
  群友积极性高得可怕,刷屏式回复,一片凌乱:
  [新视频我好喜欢,感觉在主播怀里打游戏(娇羞ing),你多出几期吧!!]
  [主播是农村人?]
  [玩游戏一旦载入秋秋的语音包,就出不来了,不要轻易尝试,我现在笑得手抖,人机都杀不了。]
  [楼上,求语音包!]
  [求语音包+10086]
  第58章
  占谁的便宜?
  手机保持着通话状态,窗外的景色飞速移动,日光在枝叶上跳跃,一闪而过,绿意晃眼。
  沈邱川戴着蓝牙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作出回应。
  那头的女人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她毫不犹豫:“打游戏。”
  没人比她更诚实。
  如她所料,由于过于诚实,她挨训了。
  “还是打游戏,天天就是打游戏,有什么长进没?和去年有什么不一样?”
  细细思索一番后。
  “去年在家里打游戏,今年在集训基地打游戏。”
  沈邱川言简意赅,说得通俗易懂。
  那边沉默许久。沈邱川瞥了眼手机,没挂断。
  于是她继续等了下去。
  如她所想,那人没说什么废话:“别乱签合同,发电子档给我过目。”
  “认真打,少乱搞。我对你没什么太大期望,别给我负债丢脸就行。”
  “知道了。”
  这话说的,真以为想欠几百万的债很容易吗。
  沈邱川仰了仰头,去年见面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每过一年,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同样的人,她都腻了。
  又是长达一分钟的相对无言,车轮碾压枯叶的动静被风的声音盖过。
  最终,还是她先行打破结冰的安静空气:“挂了,还有什么话当面说。”
  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从记忆里,亲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默认是这样。
  她妈的原话是:母女没必要天天见面,伤感情。
  只要没有缺胳膊少腿、穷得吃不起饭、干非法三件套,她俩就是正常母女关系。
  实际上,她俩的母女关系就没正常过。
  下了出租车,沈邱川付了提前跟司机商量好的车费。这里是郊区,打车费用会额外高一些,她那抠门的妈还不给报销。
  所以每次来,她都肉疼得不行,且不说要面对司机饱含探究的眼神。
  难道她看上去很像那种没志向的人吗?
  虽然她确实没什么志向。
  沈邱川抬头望了一眼六米外的独栋别墅,瞅了瞅花园里的院内鱼池。
  以她十块钱买的长裤为参照物,显得她无比穷酸。
  她深深叹了口气,忽略脚边东一块西一块的裂砖,踏进这个四四方方的屋子。
  有意放缓的脚步穿过短廊,经过四张沾泥的长板凳、榆木老床、广式太师椅。
  在外人看来的小豪宅,徒有其表,内里全是刻着时间痕迹的旧家具,像从清朝淘来的,阳台上杂草丛生,无人打理。
  从前沈夫人有兴致时,会收养些流浪的猫狗,专门学过插花的手艺。
  后来手艺荒废了,院子也荒废了,对外称是新型艺术——原始美。
  说起来,沈邱川一直觉得,她妈是个很神奇的人。
  最大的优点是三分钟热度,什么都会、思想先进,能接受各种新鲜事物。
  最大的缺点也是三分钟热度,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后悔。正因如此,她妈虽然生下了她,但接受不了她。
  长大之后,她就明白了。
  她是沈女士的绊脚石。如果没有她,这样的奇女子能走得更远,能接触到的领域会更开阔。
  思来想去中,她看见了熟悉的直角转弯型玄关。
  她下意识一慌,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才往前走。
  一进客厅,沈邱川就闻到一股异香。
  清新的果味像来自酸酸甜甜的芒果,而后缀了浓郁的奶香,不劣质,几乎没有化学味。偏偏闻着就是很奇怪。
  请允许她大胆地点评一句——
  不伦不类。
  沈女士目前的工作是调香,室内常有香水味是常事,不奇怪。
  不过,真正奇怪的是:沈女士偏好东方型和木香,而非果香。
  沈邱川鼻翼微动:“是不是太甜了?”
  作为见面说的第一句话,有点像在挑刺。
  她不想让气氛变得糟糕,紧接着便违心地夸赞:“不过,很特别。”
  闻言,客厅中央的女人抬起头。仅遥遥一看,便知她骨相是极协调流畅的,双目微微下垂,看上去有些疲惫,却依旧有神,眼角的细纹为其增添了故事韵味。
  女人勾着腰,身形过于纤细,肌肉附近的皮肤有些松弛。
  沈邱川是头一次提起香水这类话题,前两年怕沈女士觉得冒昧,都有意避开。
  故而沈女士诧异地瞧她一眼:“是。”
  “我第一次调这种类型的香。”
  说起感兴趣的工作,她话难免多了些。
  “我国外的友人寄来的,她年龄大了,又不肯服从市场调剂,不愿意降价,近年来几乎是半退休状态,最近好不容易接到个单子。”
  说着说着,又不免开始唉声叹气:
  “我好久没听到她那样有生气的声音了,像是神仙下凡给她又增了几年寿。哎……人不得不服老,她达不到自己的要求。”
  杂七杂八的香料摆了一桌,沈女士扶额:“可惜,现在看来,我也没法达到她的要求,帮不上什么忙。”
  居然暴露出少见的不自信和焦躁,这要求是有多刁钻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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