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探春先是惊讶,又低了头,轻声道“哪有那么容易的呢?”
贾政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又道“之前说的话你忘了吗?如果你真有这样的心思,做父亲的一定竭力支持你。”
探春听了这话,眼神中便有了别样的神采,她轻声道“我也说不好,也许日后有机会的话也希望能去见见世面”说完,自己反而叹了口气,又陷入沉思。
虽然有父亲支持,只是她如今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难道真的可以不嫁人,而去外面游历吗?父亲真的能支持到这一步吗?家里的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外面人又会怎么想?害了二姐姐的不就是流言吗?难道她自己真的敢直面流言蜚语吗?
想到这里,探春也不由得没有了头绪。只是毕竟得到了父亲的保证,心里也明朗几分。
贾政并不是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对子女的态度一直是希望她们能实现各自的志向。这其中若有什么艰难险阻,他肯定要一直走在前面,帮助她们阻隔那些困难,尽量不要让她们被困住。
他希望自己爱的人都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孩子们年纪还小,有足够的时间改变。而王夫人却是受限最深的那个人。她半生都被束缚着,一时半会哪里可以彻底变个样子?
改变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和足够细腻长久的感情支持。
每日晚间躺在床上,贾政总要和王夫人絮絮叨叨聊一些事情才能入睡。说些什么并不重要,贾政享受的是夜深无人闲话家常的亲密。他们的感情存在于最平淡的日常生活中,也在这样的生活中变得更深。
在一次次遇到烦恼,危险时,贾政最先想到的就是夫人和孩子们在等他回家。如果他出了事,家人会担心难过,寝食难安。
“夫人,你知道我在西北道的时候每日想些什么吗?”贾政忽然轻声问道。
“应该是在想如何才能取胜吧!”王夫人回道,她靠在贾政怀里,手指不停摩挲着贾政肩膀处的伤疤。那是在西北道时被突厥王妃用飞镖射中后留下的疤。
贾政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又轻声道“夫人每日梳洗时在镜中能看到什么?”
王夫人被问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所想的就是夫人在镜中看到的。”贾政说罢,便双手抱紧了夫人。
王夫人忽然问道“老爷这里还疼吗?”
贾政略微一愣,才回道“都过去两个多月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不过时而觉得有些发痒罢了”
王夫人悠悠叹口气“这就是王妃的聪明之处了”
“何以见得?”现在轮到贾政觉得奇怪了。
“起初伤口疼痛时,老爷会想到当日被刺伤的情形。日后哪怕结疤了,时而犯痒,也就自然会想起那日,那人”王夫人轻声道。
贾政感到心头一颤,从心底升出一种喜悦和痒意,更甚于伤口处的痒。
王夫人从来没有在他跟前表现过任何一点嫉妒或者酸涩的情绪,因为她前半生的行事准则就是做一个合格的贤妻。
她没有暗中打压过赵姨娘,也没有时刻盯着贾政身边的丫鬟。甚至在扬州时,她还因为担心贾政身上有伤,她照顾不到,亲自领来几个丫鬟想让贾政带在身边。
贾政一直以为王夫人是不会嫉妒的,不仅不表现在明面上,而是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她的爱仿佛无私极了。
而此时,王夫人竟然突然提起了远在突厥的王妃,这个贾政已经快要遗忘的人。话语中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酸涩。
黑暗中,贾政看不清夫人此时的神情,但他可以猜得到。夫人定是低垂着眼眸,轻抿着双唇,有些委屈了。
贾政忽然低了头,在夫人颈畔轻咬了一下,又问道“痒不痒?”
他见王夫人没回答,心里反而很是雀跃。又将头靠着夫人的肩膀,读完了那首诗的最后一句:
“只要这世间仍有人吟
诵我的诗篇,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老爷有时说的话很艰涩,我可一点也听不懂。”王夫人轻笑着,为二人掖紧了被子。
“那我以后说得更直白些,好吗?”贾政闭着眼睛轻声说道,他的拇指轻揉着夫人颈畔被他咬过的那块皮肤,有轻微的牙印。
王夫人却再没说话了。
第81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西北……
西北道战事了结后,又过了两个月,王子腾也回了京城。据传,他是被御史参了。此次回京,自然是向皇帝谢罪的。虽没有丢了九省检点的职位,但这样特地召回京城,当面责骂,仍是很没有脸面的事情。
先前史鼐殉职,皇帝没有追封。如今真相大白,史鼐并无任何渎职的问题,皇帝也就事后赐了个谥号,又对史家人赏了些东西,宽慰了几句。
只是史家如今的家主三老爷史鼎,却一心要辞官回乡,皇帝也没有阻拦,很痛快地答允了。这在他人看来,却是个耐人寻味的信号。也许皇帝对四大家族的厌恶,并没有到欲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史家决定年后搬回金陵,贾政对此是满心赞同的。只是贾母叹息了一回,也许是看到了贾家的未来。
在贾母眼中,薛家已经没有了皇商的名号,如今只勉力维持着基业。史家又要搬回金陵,再无曾经的荣华。四大家族,早已名不副实了。
因林如海是督察员左都御史,王子腾如今正是有心攀附的。便向贾政来了一封信,说过几日是他家长辈的生辰,邀请贾政和林如海去王府叙旧。贾家的女眷们自然也被邀请。
这是贾政第一次看到王子腾的热切,实在难得。贾政当然清楚王子腾打的什么算盘,只是毕竟他是王夫人的娘家哥哥,两府也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该帮的忙自然要帮,该劝的话自然也要劝。
王子腾刚受了皇帝的责罚,也不敢大摆宴席,实际上只邀请了贾家人和林如海,也算是很低调了。
只是贾政看着王子腾一心与林如海打听事情,仍是醉心仕途,就不由得有些无奈,便道“如今圣上有意打压几户世家大族,我想二哥不如早先准备好退路,以防万一啊!”这话已经很直接了。
可是王子腾却道“存周这几年仕途顺利,为何像大哥那样有了归隐的心思呢?我看如今正应该再搏一搏,努力建功立业才是!不然你又为何自请去西北道呢!”
贾政看出王子腾所说,非但是指责他心里矛盾,也很看不上王子安激流勇退的行为,便又劝道“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我也只是居安思危罢了!可是圣上打击咱们这几户人家,却是实有此事啊!”
林如海听到贾政所言,也就一起劝道“我也听到都察院里传的一些消息,只怕二哥日后还是不要那么锋芒毕露了。”
“什么传言呢?”王子腾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与贾政对视一眼,才低声道“这次参你的人不止一个,他们说你结交外戚”
王子腾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才道“无稽之谈。”只是捏着酒杯的手指却泛了白。
“有时候掌握的权力太大,就容易被蒙蔽了双眼,连性格甚至也会改变。二哥曾经是何等敏锐沉稳,做事周全的人,只是如今却有几分看不清也做不到了”贾政又道。
王子腾并没有说话,他沉默一会儿,才道“我也听说了你们宁府的传言”
“他们敢那样做,也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贾政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这人如今倒狠心。”王子腾半眯着眼睛看贾政。
“为人臣子的,就应当守住本分,一旦有所逾越,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贾政严肃道,“二哥以为呢?”
“哪朝哪代都会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人,难道他们都没有好下场吗?”王子腾却道。
“如果二哥只看到少数的幸存者,只怕以后也要吃亏的。”林如海正色道“如今四大家族名存实亡,薛家和史家都已没落,这是必然发生的”
贾政接着林如海的话又劝道“何不顺应趋势,固守根基,凝聚人心,以待日后呢?”
“我只想在我手中让家族达到顶峰,这样也不好吗?”王子腾晃着手中的酒杯,直直看着那琥珀色的美酒。
“顶峰之后不就是必然的衰落吗?”贾政叹了口气。
“二哥没有必要再去做富贵险中求的事情,实在是风险太大,不值得将阖家老小的性命作为赌注”林如海也很诚恳。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我也不是完全听不得建议的人。”王子腾放下了杯子,他看着自己在酒杯中的倒影,才悠悠道“容我再想一想吧”
贾政和林如海今日与王子腾的谈话,并没有太多实际内容,只是试探了王子腾的心思。让贾政不很惊讶的是,如今的王子腾已经被权势蒙蔽了双眼。而所谓传言他结交外戚,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已经有人向林如海报告了几件事,只是没有实际证据罢了。王子腾结交的正是唐贵妃的父亲,他如今任吏部侍郎,管的正是官员升迁调动。其中多少钱权往来,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