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化接过药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裘智本想阻拦,惠儿现在出气多、进气少,已有下世的征兆,抓药也是徒劳,还不如留下来看女儿最后一眼。可这话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太过残忍,稍一犹豫,李化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夫望着李化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潘文子替李化付了诊金,送走了大夫。
  众人又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仍不见李化回来。裘智再次探了探惠儿的鼻息,已是气若游丝,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李化怎么还不回来?”裘智坐立不安,“去了哪个药铺,要不要去找找他?”
  潘文子略一思忖,道:“李大哥平时总去詹家药铺抓药,我去找吧。”
  话音未落,李化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手死死地攥着药包,指节都泛白了。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机械地重复着:“惠儿不怕,药来了,爹给你煎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裘智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李化拉到床前,提高声音说道:“行了,别管药了。快见你女儿最后一面吧!”
  李化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女儿即将离世的事实,似乎只要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惠儿就能好起来。此刻被裘智无情地戳破幻想,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啪”的一声,李化手中的药包掉落在地上。他一下子扑到惠儿的身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惠儿啊,你不能丢下爹一个人啊!你上次还说想吃烧鸡,爹还没给你买呢!”
  裘智看李化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心中一阵酸楚,不忍再看下去,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他来到院中,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水。
  “啊!”屋内传来一声悲凉的惨叫,声音极尽悲痛,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心肝。
  李化是宛平本地人,亲朋好友不少,大家都知道他就这么一个女儿,疼得如宝如珠,如今噩耗传来,纷纷过来道恼。
  裘智是真的打算静下心好好读书的,可一碰上案子,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索性合上书本出门散步,刚出家门就遇上了潘文子。
  潘文子脸带愁容,对裘智挥手道:“李大哥家里来了不少吊唁的客人,茶叶快喝完了,我去帮他买点。”
  裘智无事可做,提议道:“一起去吧。”
  到了茶庄,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潘公子来了。”
  裘智见状便知潘文子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和伙计们都熟悉。
  潘文子叹了口气,吩咐道:“李大哥这几日家里客人多,茶叶喝完了,你给我装两斤高碎吧。”
  伙计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惠儿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聪明又乖巧,真是可惜了。”
  旁边一个伙计插话道:“掌柜的还说等会儿去李家吊唁呢。”
  伙计称了两斤碎茶,然后将秤递到潘文子眼前:“您看好了,高高的。”说完,便将茶叶倒在了一张包装纸上。
  他动作麻利地将茶叶包成一个长方形的纸包,笑道:“盛惠,一共三十文。”
  潘文子付过钱,和裘智一道往回走。路过药店,他问道:“裘兄,你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要不要再买些?”
  “不用了。”裘智连连摇头,“我最近感觉挺好的,是药三分毒,没什么问题就不吃了。”
  他也不知道是吃惯了药丸,还是詹掌柜家的药有问题,吃起来尤其的苦,根本就咽不下去。为了不浪费,才硬着头皮喝到今天。等这些药吃完,肯定不会再没苦硬吃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独眼和尚从他们身边走过,又在路中间摆了个摊子,看样子是打算继续行骗敛财。
  裘智想到惠儿惨死,胸中怒气翻涌,正欲上前理论,忽见珠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冲上前去,对着独眼和尚的脖子直刺下去。
  裘智和潘文子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珠儿竟敢当街行凶。不过二人都是文弱书生,见珠儿面目狰狞,手持利刃,一时间吓得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34章
  独眼和尚虽然上了年纪, 但他行走江湖多年,身手不凡。珠儿只有一腔热血,半点拳脚不会, 如何是他的对手?独眼和尚脚下纹丝不动,上身微微后仰,轻松避开了这一击。
  他左手一探,顺势扣住珠儿持刀的右腕。珠儿吃痛,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独眼和尚轻轻向前一带, 珠儿一个趔趄,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敢跟佛爷我动手?”独眼和尚冷笑连连, “怎么, 活得不耐烦了?”
  周围早已聚集了一群地痞无赖,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见此情景, 纷纷起哄叫好。
  裘智和潘文子对视一眼,准备上前扶起珠儿,却见詹掌柜从药铺里跑了出来,挡在珠儿身前, 阴阳怪气道:“好厉害的和尚,跟一个乳臭未干孩子动手。”
  詹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阅历丰富, 深谙江湖规矩,自是知道如何应付这群江湖人士。所谓蛇打七寸,独眼和尚行走江湖,最看重的便是名声。
  虽然他暗地里做过不少龌龊的勾当,但明面上不能失了风度。当众欺辱一个不懂武功的孩子,传扬出去, 定会为人所耻笑,日后在江湖上难以立足。
  独眼和尚闻言,脸色一僵,顿时进退两难。
  詹掌柜趁势扶起珠儿,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柔声道:“孩子,摔疼了没有?到我店里坐坐,我让伙计给你擦点药。”
  珠儿却冷着个脸,斜睨着詹掌柜。这几日,珠儿见到裘智一向彬彬有礼,今天突然变脸,阴沉沉地盯着詹掌柜,仿佛换了一个人,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凌厉之气,看得裘智一怔。
  珠儿恶声恶气道:“不用你假好心!”说着,狠狠推了詹掌柜一把。
  詹掌柜并不动气,反而无奈一笑:“这孩子,脾气真倔。”
  珠儿转头瞪向独眼和尚,冷冷说道:“别以为你了不起。谁手上没几条人命?你给我等着!”撂下这句狠话,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裘智看独眼和尚仅剩的那只好眼滴溜溜乱转,满是忌恨,恐怕已对珠儿怀恨在心。
  裘智和潘文子担心独眼和尚暗中报复,赶忙去了严家。裘智上前敲了敲门,正巧严夫人在院中洗衣服,见到二人,忙热情地请他们进去。
  裘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随即叮嘱道:“珠儿嫉恶如仇,是个好孩子,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独眼和尚生性阴毒,夫人这几日多留意,别让珠儿在外乱跑。”
  严夫人听得脸色惨白,忙不迭点头,颤声道谢:“裘公子,多亏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她平日替独眼和尚洗衣,自然比裘智更了解此人的品性,越想越害怕,不由得捂住嘴哭了起来。
  恰在此时,珠儿回到了家中。
  严夫人一见到儿子,立刻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见他并无异状,才抱着珠儿失声痛哭起来:“娘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你要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珠儿看母亲的反应,就知是裘智多嘴,将自己与独眼和尚的冲突告诉了母亲。他不喜裘智多管闲事,瞪了裘智一眼。
  裘智心中一凛,珠儿神情阴鸷,眼中隐有杀气,竟和詹掌柜有几分神似。
  严夫人看到珠儿对裘智甩脸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抬手便打了珠儿一巴掌,严厉地训斥道:“娘平日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这么看人?”
  珠儿不愿母亲伤心,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先向裘智道歉,又诚恳地对母亲道:“娘,我知道错了。这几天我一定乖乖待在家里,绝不出去惹事。”
  严夫人知道珠儿向来说话算数,听到他的保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潘文子从未见过珠儿如此神情,见他眉宇间戾气横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二人离开严家,潘文子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道:“珠儿小小年纪,气势竟如此骇人。”
  裘智也觉得宛平卧虎藏龙,民风凶悍程度不亚于京城。而且现在朱永贤不在,丝毫不影响命案的发生,看来是自己死神附体。
  他不谈珠儿,转而问道:“独眼和尚害死惠儿,李化没去报官吗?”
  潘文子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不知道衙门里的水有多深,想要告状,不使银子根本行不通。”
  裘智之前同王府尹合作,从来没被刁难过。但他并非不谙世事之人,知道是靠着朱永贤的面子,百姓们想要办事,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顺利。
  潘文子继续道:“就说写状子吧,代书先生在状子上盖个戳,就要先收一笔戳记费。状子递上去,衙门登记在案,又要收一笔挂号费。衙役把状子递到县丞老爷那儿,还得给传呈费。(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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