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庄舟亲眼见过父亲和叔父发病的模样,如今又看到弟弟整日胡言乱语,心里没由来地害怕,总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模样,或是自己的孩子和族人一样疯疯癫癫,于是立志不婚。
朱永贤上下打量了庄舟一眼,奚落道:“你还挺聪明,知道优生优育,那怎么改主意了?”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田渔一眼。
庄舟老脸一红,低头羞愧道:“山中清苦寂寞,我实在忍不住,便托人求取了一房妻室。”
田渔听到此处,脸上滑过一丝恨意。
裘智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心下了然,田渔怕是对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心存芥蒂,只是碍于礼教约束,不得不委曲求全。
见几人不再追问,庄舟继续讲述家中往事。
庄舟不愿娶妻,弟弟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庄阳在二十岁那年,娶了一房媳妇。新婚伊始,夫妻感情十分恩爱,庄阳的疯病也许久未曾发作。
庄舟暗自替弟弟高兴。只要他的病好了,他们兄弟二人便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弟弟犯病时的胡言乱语被外人听去,招致祸端。
如此过了半年,庄舟突然发现弟媳失踪了,他心中顿感不安,连忙追问庄阳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阳神色阴沉,淡淡道:“她犯了七出之条,我已经给了她休书,让她回娘家去了。”
庄舟听了弟弟这番说辞,气得哭笑不得。
庄家并非贫寒人家,岂能说休妻便休妻?对于他们这样的门第来说,休妻可是一件大事,怎么事先也不与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商量一番?何况看弟弟眼神闪烁,分明是在撒谎。
他立刻挥退左右,握住弟弟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阳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与大哥说,我们兄弟二人一同想办法。”
话音刚落,庄阳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眼神露出一丝茫然,嘴里开始念叨起庄舟听不懂的话。
庄舟一看便知,弟弟又犯病了。他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大哥在呢。”
过了许久,庄阳猛然大叫:“都是她不好!是她刺激我的,我才发的疯,失手杀了她!和我没关系!”
庄舟急忙搂住情绪失控的弟弟,轻拍着他的背,放柔了声音道:“都是她的错!都怪她不好,死了也是活该!阳儿你别怕,告诉哥哥,你是怎么处理她的尸体的?”
他并不在意弟媳的死活,只是担心庄阳的精神状态和普通人不一样,怕弟弟在慌乱之下把尸体随意丢弃,哪天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庄阳眼神迷茫地看着兄长,歪着头,努力回忆着什么,呆呆地说道:“我给她埋在那个院子里了。”
庄舟知道弟弟说的是哪个院子,那里本是关押庄家患病子孙的地方。他舍不得弟弟被关在里面,早将小院废弃、上了锁,钥匙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持有。
庄舟心头狂跳,急忙取了钥匙,匆匆跑去小院查看。
院中泥土翻动的痕迹尚未消失,显然埋葬不过几日。他跪下身,徒手刨了几下,便看见了弟媳那张惨白的脸。尸体已微微腐烂,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庄舟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都看到二夫人的尸体了,还不知道她的死因?”裘智打断了他的回忆,皱眉疑惑道。
庄舟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哪敢多看啊,手忙脚乱地将泥土重新填了回去。后来又问过阳儿几次,他稀里糊涂的,根本说不清楚。我估计他杀人时正犯着病,完全不记得了。”
裘智又问道:“那间密室是怎么回事?”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曾夜探庄府,那间密室当时便已存在,不是庄舟和田渔杀害了楚衍后才想出来的。裘智不免好奇,这密室过去究竟是用来做什么。
庄舟苦叹一声,道:“庄家子孙多有疯病,里面关了不少疯子,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久而久之就传出了闹鬼的传言。”
“直接说密室的事。”李尧彪没耐心听他讲古,冷冷打断他的话。
庄舟语气淡然道:“庄家有一任家主,脑子似乎有点问题,不知怎么想的,修建了这间密室。他经常在晚上把仆人或是周边的村民迷晕,关进密室里取乐。”
裘智不解道:“关在密室里怎么取乐呢?”
朱永贤以为庄家的家主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竖起耳朵听庄舟回答。
庄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房门从里面栓死了,庄家素来流传着闹鬼的传说。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被困在封闭的房间里,便会惊慌失措,有的甚至被吓疯了。”
裘智听得一阵阵反胃,这个家主与其说是脑子有问题,倒不如说是心理变态,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看庄舟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可见对方也是个变态。
庄舟继续道:“家主死后,制造密室法子保留了下来。”
裘智顺了顺胸口,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呕吐出来。他抬手打断:“行了,别再说这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楚衍是谁的孩子?”
提起楚衍,庄舟反而扭捏了起来,期期艾艾道:“是我弟弟酒后失德,与府中一名婢女苟合,婢女怀孕,生下了楚衍。”
说完,他竟有些羞愧,以袖遮面,似是觉得弟弟与下人有染,有辱门楣。
“那个婢女呢?”裘智急忙问道。
“难产死了,我让人送去义庄,找个地方草草埋了,谁知道埋在哪了。”庄舟漫不经心地说道。
“为什么不让楚衍认祖归宗,反而姓楚呢?”李尧彪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庄舟当时没打算成亲生子,弟媳死后又不敢再给庄阳找媳妇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居然还不让他姓庄。
庄舟解释道:“我想着,也许孩子不姓庄,就不会患上疯病,所以让弟弟给他另外取了一个名字。”
他不清楚庄家为何世世代代会被疯病纠缠,以为是祖上作恶太多,上天惩罚,于是做主不让楚衍归宗,没准可以躲过一劫。
庄阳虽然清醒时不会口出妄言,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臣之意。庄舟让他取名,他便给孩子取名叫楚衍,含义确实和裘智分析的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庄阳的病情愈发严重,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即便是平日清醒时,也常常口出悖逆之言,搞得庄舟心力交瘁。
庄舟心中苦闷,既不敢向外人诉苦,又无法与仆人倾吐,只能独自隐忍。日积月累,心绪郁结,他终究还是动了娶妻的念头。
他虽无官职在身,但和楚安公沾亲带故,又是前朝皇室,出身不俗,本人又颇有文采。外人不知庄家已经入不敷出,在他们眼中,庄家仍是钟鸣鼎食之家,愿意与之联姻的世家不在少数。
庄舟看中了田渔,三媒六聘,将她娶进庄家。
田渔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目光如刀,恶狠狠地盯着他。然而,庄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此毫无察觉。
裘智实在看不上庄舟的行径,老牛吃嫩草不说,还把人小姑娘拉进火坑,太过卑劣。而且对方现在半点愧疚也无,依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朱永贤也不齿庄舟的人品,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把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
李尧彪对庄舟的私生活毫无兴趣,更没打算开道德批判会,他在意的只有案情,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杀庄阳?”
提起弟弟,庄舟的神色才不似方才那般淡然,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语带哭腔道:“我没想杀人,是我夫人干的,与我无关!”说完,又狠狠地剜了田渔一眼。
庄舟继续回忆道:“阳儿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是温润如玉的富家公子,病发时则暴躁易怒,非但口出狂言,还会拳脚相向。”
他怕仆人听到了弟弟的疯言疯语,惹来祸端,所以每当庄阳病发,从不让仆人靠近,都是他亲自给弟弟送饭、送药,照顾起居。
四年前的一日,庄阳病发,被关在院中。庄舟如往常一般送饭,不料刚推门进去,庄阳竟猛地从屋里窜出,趁势夺门而逃。
庄舟大惊,急忙伸手阻拦,二人拉扯间,庄阳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后脑磕在青石板上。
回忆到这,庄舟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田渔厌恶地皱了皱眉,接过话茬道:“我见大爷迟迟未归,便去叔叔房中寻他。哪知刚踏入院子,就见叔叔躺在地上,大爷跪在一旁,不停地摇晃他的肩膀。”
庄舟看到妻子,惊慌失措道:“我不小心推了弟弟一下,他头磕在地上,这可如何是好?”
他心神慌乱,一时没了主意,过了半晌,猛然跳起道:“去请大夫,对!快请大夫!”
田渔却站在院门口,拦住他的去路,定定地看着他:“大爷,叔叔这病拖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连累咱们整日提心吊胆,不如趁这个机会,送他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