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朱永贤早有心理准备,不再如先前那般哭闹,神色出奇平静,淡淡道:“行了,你们下去吧。”待太医离去,他凝视着裘智苍白的面容,低声啜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两世为人,兜兜转转,才遇到了真心相爱的人,如今竟要阴阳两隔,他如何甘心?就算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太医们不知燕王已存死志,鱼贯而出。谁知刚到丽泽宫门口,便被侍卫拦下。只见一个太监缓缓步入宫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太医,阴阳怪气道:“诸位大人,且慢。”
王院使看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姓名,遂拱手道:“敢问大人贵姓?”
太监慢条斯理道:“杂家姓吕,是王府的承奉正。”
自从黄承奉被退回内官监,朱永鸿便开始为弟弟物色新的承奉了,心里已经有了几个候选人。本打算缓些时日,与弟弟商议后再做决定。
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朱永贤一心扑在裘智身上,整个人魂不守舍,根本无暇理会府中事务。至于白承奉,早知二人首尾,却不加劝阻,可见也不是个可靠的。
朱永鸿担心府内奴才趁乱生事,遂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调入燕王府,主持大局。
吕承奉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守着吧,二爷若不好,你们一起陪葬。”
来延福宫之前,他已从戴权口中听说了燕王府的事,顾不上惊讶,先盘算如何办好圣上交代的差事,不过片刻已有计较。
在吕承奉看来,自己是燕王的人,自然一切以燕王为主,燕王又以裘智为重。裘智好了,大家才有活路,因此这个人必须救回来。
至于陛下的心思,他不敢擅自揣测。
殿内,白承奉见朱永贤神色异常,哪儿敢带着小太监们退下。他心惊胆战道:“王爷,我留下来伺候二爷。”
朱永贤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心底发寒。白承奉担心,一旦裘智咽了气,朱永贤便会随之而去。
“你手脚粗笨,别再碰疼了他。”朱永贤皱着眉,语气略显不耐。
白承奉猛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王爷,您可别想不开啊!咱们还有药,有王公子给的药!”
虽说他觉得王仲先给的丹药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真能救人呢?
朱永贤方才心乱如麻,一心想着殉情,完全忘了王仲先给的丹药,经白承奉提醒,才想起这茬。连忙自怀中取出瓷瓶,急切地拔开瓶塞,倒出一红一绿两粒丹药。
他迟疑片刻,转头问白承奉:“你知道怎么服用吗?”
朱永贤以为自己心神不宁,没听到服用方法,因此立刻和白承奉确认。
白承奉欲哭无泣,连王爷都不知道的事,自己去哪知道啊。
看着白承奉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永贤心中暗骂王仲先狡诈,居然还留了一手。
当日燕赤霞将丹药交给王仲先,后者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并未太过在意,是以没有详细询问燕赤霞服用方法。他都不知道该先吃哪颗,如何能告诉朱永贤。
现在裘智命悬一线,这年头又无法即刻联系到王仲先。朱永贤一咬牙,抓起红色丹药塞入裘智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液体,滑入了裘智的喉咙中。
朱永贤屏息凝神,盼着奇迹出现。他耐心等了片刻,见裘智依然双目紧闭。他不禁再次回头,语气焦躁地问白承奉:“药已经喂下去了,为什么还没有好转呢?”
白承奉忍不住哭出声:“王爷啊,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没这么快见效啊!”
朱永贤长叹一口气,在床沿坐下,目光一刻不离裘智。
此时,吕承奉又押着太医们回到寝殿,见屋内气氛凝滞,朱永贤呆坐床侧,白承奉急得团团乱转,只觉脊背发寒。
吕承奉眉头一皱,沉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诊脉!”
白承奉见到吕承奉,顿时一惊,忙趋前见礼,低声问道:“老哥哥,你怎么来了?”
吕承奉见屋内有人伺候,不担心朱永贤出事,便拉着白承奉来到院中,轻声交代来意。
殿内,朱永贤目不转睛地看着裘智,忽觉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红润了一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忙探了探他的鼻息,也比先前平稳许多,心中一喜。正犹豫着是否让他服下另一颗丹药,只见裘智睁开了眼。
“裘智!”朱永贤激动地热泪盈眶,紧紧握住爱人的手,哽咽着唤道:“你终于醒了,太好了!”随即转头,对着太医们连声催促:“快!快过来看看!”
王院使已经做好陪葬的准备,连遗言都想好了,此刻见裘智醒来,仿佛见了鬼一般。刚才还气若游丝,怎会突然转醒?难不成是回光返照?
裘智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传来剧烈的疼痛,太阳穴也疼的突突直跳,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闪,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裘智,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朱永握着他的手,泪水落个不停,语声颤抖。
裘智隐约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依稀辨出是朱永贤的声音,但他说了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虽然不知道朱永贤是如何识破朱永鸿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此刻心上人陪伴左右,顿感无比安心。
王院使颤巍巍来到床前,牵起裘智的右手仔细诊脉,片刻后,又换过左手。随即微微松了口气,脉息虽虚,却已趋于平稳,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后续仍需细心调养。
他记得张院判提过裘智体弱,想来刑杖之下,五脏六腑亦有损伤,内外皆需治疗,遂唤来大方脉和外科太医会诊。
裘智感觉浑身剧痛,恍若被剥筋刮骨,忍不住低声呻吟。他心中愤懑:这群太医都太不靠谱了,嘀嘀咕咕地说个没完,怎么就不知道先替自己处理外伤?
他疼得口不能言,只能眼泪汪汪地看向朱永贤,不停地朝男友使眼色,示意他出言提醒。
朱永贤看裘智面露痛苦之色,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他心疼地握着裘智的手,随即厉声道:“你们要商量去外间商量!先让人处理他的伤口,别感染了。”
王院使不敢怠慢,忙叫来外科医士替裘智处理伤口,众太医则退至偏殿开方拟药。
朱永贤眼眶通红,泪水一滴滴落在裘智手背上。裘智本想安慰他几句,无奈疼痛加剧,最终双眼一闭,再次昏死过去。
这一幕把朱永贤吓得从床边直接摔了下来。
医士们一惊,顾不上裘智,连忙上前搀扶。朱永贤挣扎着摆手:“别管我,先去看他。”
一名医士诊过脉后安慰道:“王爷放心,裘公子只是昏睡过去,脉象还算平稳,应无性命之忧。”
紫宸殿内,李尧彪已将事情原委尽数禀明。朱永鸿静坐于御座之上,眉头微蹙,久久未言。他沉思片刻,方缓缓道:“燕赤霞,此人什么来历?”
李尧彪恭谨回道:“微臣从未见过此人,只是偶尔听江湖上的朋友们提起过。他自称拜于吕洞宾门下,不过此人的卦象的确灵验非常,有人出千金求卦,连面都见不到。”
朱永鸿冷哼一声,语带嘲讽:“看来裘智运气倒是不错,竟遇上仙人赐药了。”
他虽不信江湖术士的吹嘘之词,但此人能算出裘智遇难并派人相助,想必有几分真本事,不免令他上心。
朱永鸿沉吟良久,终是无奈叹息:“暂且如此吧。”
朱永贤性子执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若能救回裘智,也省得兄弟失和。朱永鸿就不信了,俩人天天黏在一起,等过几年新鲜劲过了,还能这般情深似海。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朱永鸿经历过青春年少时,他和贵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如今后宫佳丽三千,他甚至不记得上次见贵妃是什么时候了。
收回思绪,他看向戴权,冷声问道:“黄承奉呢?”
“回禀陛下,奴才已经派人将他收押了。”戴权躬身应道。
今日险些酿成兄弟阋墙的惨剧。在戴权看来,虽然是裘智蓝颜祸水,但现在朱永贤舍命保他,这罪过只能算在黄承奉头上了。
戴权明白,无论是当今还是朱永贤都不可能放过此人,于是不等主子发话,就命人给他关了起来。
朱永鸿点点头,语气淡漠:“他是燕王的人,你把他送去延福宫,交由燕王处置。”
戴权闻言,心中叫苦不迭,如今的朱永贤就像点燃的炮仗,遇见谁炸谁。可主子发了话,他不敢违命,只得领命而去。
黄承奉一见到戴权,便知小命不保,双膝一软,踉跄跪地,膝行至他脚下,连连磕头,泪涕横流:“戴爷爷!您行行好,救救小的吧!”
戴权冷眼看着他,眸中毫无怜悯,嗤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既然敢背主,与虎谋皮,就能预料到今天的结局。
吕承奉刚和白承奉交代完始末,就见戴权领着六七个侍卫押解着黄承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