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姐见她神色呆滞,心中不忍,轻声安慰道:“大娘放心,灯笼张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官府未必会费心追查凶手,最后多半是草草结案。”
  哑仆抿了抿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迹的衣服,眉头紧皱,急忙转身回屋换衣服了。
  姐妹二人见状,也各自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随后立刻开始分赃。
  等到天亮,三人刚准备逃跑,就被皇城司的人一举擒获。
  李尧彪听完八妹的讲述,眉头紧锁,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发现她的回答与大姐的说法大同小异。他正打算让狱卒将八妹带回牢房,裘智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每次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八妹以为灯笼张死了,这个案子没了主谋,对方想把屎盆子扣自己头上,心中一紧,急忙辩解道:“都是灯笼张想的,和我没关系!我才跟了他一两年,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行骗了。”
  裘智见她神情紧张,微微一笑,安抚道:“我也没说是你干的啊。”
  八妹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咬了咬唇,不再作声。
  李尧彪见裘智没有其他问题,便挥手命人将八妹押下。随后,他转头看向裘智,问道:“裘老弟,你有什么想法吗?”
  裘智靠在椅背上,缓缓问道:“疑点不少。先说灯笼张被害一案,三人的口供虽然表面上一致,但细节上却漏洞百出。你们审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抓到真凶?”
  皇城司的名号可以止小儿夜哭,可见其手段凶残,李尧彪到现在连真凶都没找到,裘智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丝揶揄。
  李尧彪耳尖微红,干笑了两声,辩解道:“皇城司奉旨查的是诈欺案,人命案归顺天府管。”
  他不是不想抓凶手,可这三人看着文弱,但都是硬骨头,关于杀人的供词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裘智余光扫到朱永贤似乎有话要说,忙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话。
  之前他们俩暗戳戳地刺李尧彪的肺管子,问题不大,但对方毕竟是皇城司的镇抚,业务能力上的事留给他大舅哥管吧,不适合朱永贤开口。
  裘智懒洋洋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地说道:“走吧,去看看物证,还有灯笼张的尸体。”
  四人来到存放证物的房间,裘智先是仔细查看了从灯笼张家收缴来的赃物,随后又翻看了三人的行囊。
  包袱打开,金银珠宝映入眼帘,光彩夺目,令人目不暇接。
  裘智略感失望,叹了口气:“怎么都是珠宝?她们就没收拾点随身衣物?”
  李尧彪微微一怔,之前他不曾细想此事,如今被对方这么一问,也觉有些蹊跷,立刻命手下去再审问三女。
  不过片刻,探子回来,禀告道:“三人说法一致,都说有了钱可以随时购买衣物,因此想多装点值钱的珠宝。”
  裘智闻言,微微颔首,不再深究,反而拍了拍朱永贤的肩,笑道:“要是你带我私奔,这三个包裹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此言一出,李尧彪和李尧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朱永贤真要拿了财宝带裘智私奔,朱永鸿不把兄弟俩撕了才怪。
  李尧彪结结巴巴道:“裘贤弟,你、你别开这种玩笑,陛下现在对你挺好的,犯不着私奔。”
  朱永贤则是开始幻想起自己与裘智私奔后的逍遥生活了,认真地看了许久,指着中间的那个包裹,坚定道:“我要这个,最值钱,够咱俩潇洒一辈子的。”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看向李尧彪,问道:“这是谁的包袱?”包袱里没有贴身物品,他无法分辨包袱的主人。
  李尧彪微微一愣,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当时场面混乱,探子从三人手里夺过行囊。她们的包袱皮颜色相同,如今已分不清是谁的了。”
  “啧。”裘智叹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看看,当时若是稍微细心些,把物证归纳好,这案子不就迎刃而解了?”
  李尧彪心中不服,暗自嘀咕:谁的嘴能硬得过皇城司的刑罚?但转念一想,自己到现在也没能撬开三人的嘴,不免有些心虚,只好闭口不言。
  一旁的李尧虎却察觉到些许端倪,裘智虽然一脸惋惜,语气却颇为轻松,显然并不认为这点疏漏会影响破案。
  他抱拳道:“裘公子若是知道了凶手,还请直言,好让我等早日向圣上复命。”
  裘智看李尧虎开口,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犹豫许久,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转向李尧彪,语重心长道:“老李,不是我卖关子,我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案子咱俩从头跟到尾,我知道的线索,你也知道。”
  李尧彪想了一下,裘智所言不虚,于是点头称是。
  裘智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破案,靠的不是喊打喊杀,而是靠脑子。你多动动脑子,争取自己把这个案子破了。”
  李尧虎十分赞同裘智的想法。他早就劝过李尧彪了,不能凡事都倚仗酷刑。偏生李尧彪迷信暴力解决一切问题,不听自己的告诫。
  如今自己坐镇皇城司,尚能与殿前司分庭抗礼。可若日后让李尧彪接手,恐怕以他这性子,迟早被陈仁贞那老狐狸算计得死死的。
  想到此处,李尧虎目光微闪,看向裘智的神色中,已然多了几分赞许之意。
  裘智诚恳道:“你看,我有脑子,所以能坐着问话。而你呢?只能躺在地上装死尸,让人拖来拖去。这就是区别。”
  李尧彪想起自己方才在公堂上被逼着装死尸,就觉得憋屈,心中愤愤不平:那是因为你有脑子吗?明明是你男人强迫我!
  他正要反驳,朱永贤却适时补刀:“说得不错,智商决定一切。”
  李尧彪一口气堵在胸口,硬是憋住了话。
  裘智见状,不忍再打击他,正色道:“只要找到谁想杀灯笼张,这案子就能破了。你可以从两个方向调查。”
  李尧彪忙追问:“哪两个?”
  “第一,找到包袱的主人。”裘智手指轻敲着桌面,语气淡然,“但她们当时心神不宁,不识货的人也许随便拿,八成自己都不记得装了什么。真正的主人呢?肯定不会承认。”
  李尧彪皱眉:“那第二呢?”
  裘智顿了顿,迟疑道:“只是我的猜测。你可以查查灯笼张的背景,以及他以往做过的案子,或许会有些收获。”
  说罢,他便带着朱永贤去了殓房。
  屋内只剩李家兄弟二人。
  李尧彪被裘智怼了一通,满肚子委屈,抬眼瞧向李尧虎,希望哥哥能安慰自己一番。
  哪知李尧虎却顺着裘智的话往下说道:“你别不服气,我看裘公子说得有道理,你回去好好想想。”
  李尧彪心里越发郁闷,看看朱永贤的哥哥,再看看自己的哥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朱永贤的哥哥对他百般呵护,恨不得捧在手心,而自己的哥哥呢?只会动不动地训人。
  李尧虎沉声道:“李家虽有爵位,但子孙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吃饭。皇城司不是咱们李家的衙门,给皇上当差,若你胜任不了,我便去禀明陛下,把你调走。”
  这话一出,李尧彪顿时噤声,低下头不敢回嘴。
  李尧虎见他垂头丧气,微微叹息,终究还是心软了些,语气放缓道:“你若做事总这般鲁莽,如何是陈仁贞的对手?趁早换个衙门,省得我替你提心吊胆。”
  夜色深沉,裘智与朱永贤来到殓房。仵作点亮蜡烛,昏暗的房间顿时被昏黄的光线填满,映得四周阴影绰绰,氛围森然。
  裘智走近尸身,俯身细看。灯笼张的手臂上没有拖拽痕迹,可见大姐所言“移尸”并非实话。
  尸体血液因重力作用而坠积于低下部位,血管受到压迫,皮肤会产生紫红色的尸斑(注1)。灯笼张死后一直仰卧,后背、臀部全是紫红色的尸斑。
  如今死亡已近二十四小时,尸斑早已固定,就算死后更换姿势,已形成的尸斑也无法消失(注1)。因此,灯笼张是否生前曾被推倒,已无从查证。
  他继续检查灯笼张的尸体,发现右脚的第一至第三脚趾已经变黑,完全坏死;左脚的第一和第二脚趾也干枯变黑,第三脚趾呈青紫色,估计过不了几个月也会坏死。
  他再看死者的牙龈,牙周发炎并萎缩严重,牙齿松动,有明显位移。
  这些都是典型的糖尿病症状。
  朱永贤站在一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鄙夷道:“这个老不死的,叫他不做好人,活该死前受尽折磨。”
  古代糖尿病没有特效药,灯笼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趾一点点变黑、坏死,忍受着全身的病痛折磨。
  糖尿病对内脏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心脏以及肾脏。裘智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仵作:“帮我拿把刀来,我要开膛,看一眼他的内脏有没有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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