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张景蕴家境贫寒,平日里放了学便帮祖父卖竹篮,直到宵禁时分才回家温书复习。
  他一心求学,盼着考中举人,光宗耀祖,因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国子监的那桩命案并不关心,自然也不认得朱永贤。
  此刻他看裘智虽然气色不佳,似有病容,但衣饰考究。一名青年与裘智并肩而立,那人身姿挺拔,气度矜贵,一看便知,对方并非寻常百姓。
  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自惭形秽之感,低头避开两人的目光。
  朱永贤并不认识张景蕴,见他挑着担子走近,自然而然地问道:“小哥,你这竹篮怎么卖?”
  裘智拍了拍朱永贤的肩,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以前的同学,张景蕴。”说完,又转头对张景蕴解释道:“我去外地求学,前两天刚回来,他是我师兄。”
  朱永贤这才意识到对方竟是国子监的同学,想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趾高气昂,不免尴尬一笑:“那你俩聊,我先进屋。”说完,便匆匆转身,快步走进裘家的大门。
  裘智与张景蕴虽不算亲近,但既然遇上了,总得寒暄几句。裘智见张景蕴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关切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不用回家温书吗?”
  张景蕴低着头,木然道:“我爷爷病了,我多卖点竹篮,能攒些钱给他治病。”
  裘智素知张景蕴家境艰难,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从怀里摸出几钱银子,递到他手里,温声道:“这钱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张景蕴本就心情低落,见裘智递来银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他猛地推了裘智一把,倔强地说道:“你不买我的竹篮,给我钱干嘛?我不要你可怜我!”
  裘智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前世做法医,虽然与前线警员分属不同部门,但若有警员殉职,工会组织捐款,法医们都会慷慨解囊。
  自己上大学时也曾受过资助,因此向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根本没有多想。谁知此举却刺痛了张景蕴的自尊。
  裘智急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也没看不起你。编竹篮挺好的,靠本事吃饭,劳动最光荣。”他心里是真这么想的,毕竟竹编技艺放到现代还能申请非遗,说不定比当法医挣得还多。
  他说得诚恳,却不知这番话在张景蕴听来,反而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张景蕴脸色涨红,怒火在胸腔翻腾,若不是顾忌裘智身后站着几个奴仆,自己不是对手,恐怕早已挥拳上去。
  裘智看他脸色黑得吓人,心说这架势怎么跟自己初见大舅子时一模一样?
  他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是好心,你别误会。快要乡试了,你一个人晚上在外边不安全,而且也应该多用点心思在读书上。”
  裘智记得,张景蕴曾说过,今年要参加乡试。眼下已临近考期,他仍四处奔波谋生,实在影响学业。
  思及此处,裘智不免有几分心虚。毕竟,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天天查案子,哪有心思静下心来写文章?想到再过三四个月便要考试了,裘智暗暗下定决心,不能再如此荒废了。
  提到乡试,张景蕴面色稍霁。他沉默片刻,语气也放软了些:“有劳你费心。”
  虽然心中疙瘩未消,但张景蕴还是将那锭银子收进了怀里。五钱银子,省着些用,足够支撑二十日的,确实能让他松一口气。他看了裘智一眼,低声道:“多谢。”
  张景蕴心中明白,裘智的话虽然刺耳,但确实有几分道理。爷爷辛辛苦苦把自己抚养长大,如今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通过乡试,考上举人,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至于其他的,可以暂不计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甘,对裘智拱了拱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天色晚了,我先回家了。”
  裘智连忙回礼,目送他离去。看着张景蕴消瘦的背影,走路时甚至有些摇晃,裘智微微一叹。
  他记得当初在国子监时,张景蕴的身体条件比自己好得多,如今却憔悴至此,可见这些日子压力极大,身子已然吃不消了。
  朱永贤在屋里等了半天,不见裘智回来,心中有些不安,出来查看。见裘智站在门口,神色失落,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裘智摇摇头,叹息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最近没用功,怕考不上举人,提前给自己默哀一下。”
  朱永贤狡黠一笑,眼中充满自信:“放心,咱们上面有人,全给你搞定。”
  第二天,赵泉意来给裘智上课,发现他比之前认真了许多,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裘智今年打算下场参加乡试,但对方之前的学习态度,实在让他捏了一把汗。为了自己的前程,赵泉意整天求神拜佛,盼着自家学生能顺利中举。
  可惜,他的好日子只过了十天,李尧彪就又上门了。
  赵泉意恶狠狠地盯着李尧彪,眼神要是能杀人,李尧彪恐怕早被他凌迟处死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我的命怎么就这么的苦?学生好不容靠谱了,搅局的就上门了。
  李尧彪被赵泉意瞪得莫名其妙,但此刻没心思理会这些,径直对裘智道:“查到点线索,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裘智天性喜欢刺激,一听到案件有进展,眼睛一亮,瞬间把前几天立志要好好读书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连连点头:“好!一起去!”
  赵泉意看裘智一丝犹豫都没有,朱永贤又把裘智的话当圣旨,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心情瞬间跌到谷底。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的前途依旧是一片黑暗。
  李尧彪这几天催着手下,把这几十年京城诈骗案的卷宗翻了一遍,筛出了二十余桩与灯笼张作案手法相似的案件。
  他亲自带人走访排查,筛选掉了不少案子,剩下的四桩最为可疑,今天来就是想请裘智帮着掌掌眼。
  刚出门,裘智便忍不住问:“杀人案查得怎么样了?”
  裘智的前几日的劝说,李尧彪虽然听进去了,也发现了不少疑点,怀疑哑仆和灯笼张关系匪浅。但他没有耐心像裘智一样问案,依然用老办法,往死里打,总算撬开了三人的嘴。
  可惜结果不是他想要的,只查出了谁用刀杀了灯笼张,但诈骗案还是一筹莫展,三人都坚称自己不知道赃银的下落。
  李尧彪皱眉叹息道:“是大姐干的。”
  原来,那天晚上,灯笼张对八妹动手动脚,八妹气不过,一把将他推到了地上。灯笼张骂骂咧咧,扬言要杀了二人。大姐怒从心头起,一时失去了理智,冲进厨房拿了把菜刀,捅死了灯笼张。
  八妹惊慌失措,吓得连声尖叫,引来了哑仆。哑仆见状,神色微变,转身想去报案。大姐和八妹急忙将她拦下,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她答应隐瞒此事。
  随后,几人分了赃物,打算天亮后逃之夭夭。哪知就这么巧,被皇城司的人堵在了门口。
  哑仆见势不妙,立刻冲二人摆手示意,让她们将杀人的罪名推到自己头上。大姐和八妹虽不解其意,却还是依着她的话做了。
  裘智听完李尧彪的讲述,无奈地点了下头。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虽然李尧彪的手法粗暴了些,但好歹弄清了一部分事实真相。
  他紧接着问道:“下毒的人是谁,你弄清楚了吗?”
  李尧彪沉吟片刻,回答道:“八成是哑仆。如果是大姐和八妹下的毒,她们没必要再多此一举,用刀杀人。”
  裘智夸道:“不错啊,老李,有进步。”
  李尧彪嘿嘿一笑,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当然。”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而且我怀疑哑仆的身份不简单,那个最值钱的包袱,肯定是她的。”
  说到这里,李尧彪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偏偏她上了年纪,我不敢用刑太狠,万一死在诏狱里,不好交差。所以到现在她还没招供。”
  裘智心中了然,李尧彪说“不敢用刑太狠”,不等于没有用刑。皇城司的普通刑罚,即便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也未必能熬得下去,何况是一个年迈的妇人。哑仆能撑到现在,已经说明了问题。
  裘智把自己的想法与李尧彪分享了一遍。李尧彪听罢,沉思良久,随后开口道:“这几天我手下的探子也打听出了一些灯笼张的过往。”
  裘智闻言,立刻集中精神,示意李尧彪继续说下去。
  “灯笼张这些年四海为家,以行骗为生。早年似乎有过一房妻室,十几年前病故。之后他再未续娶,日常起居全靠买来的奴仆打理。”
  裘智闻言,不由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哑仆应该就是灯笼张那个病逝的老婆。
  古代和现代办案还是有一定共同点的。在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下,首先排查伴侣的犯罪可能性。
  哑仆为了摆脱嫌疑,早在十多年前就安排了假死,彻底隐去自己的身份,使世人淡忘她的存在。如今她只是灯笼张买来的普通仆人,不知主家的勾当,嫌疑减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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